桑中
爰采唐矣?沬之乡矣 1 。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2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3 。
1 爰: 于焉的合音,哪里的意思。 唐: 菟丝子,又名唐蒙、兔芦,攀附在其他植物上的寄生植物。可为菜蔬,也可入药,其汁可以去脸上的黑色素,有美容功效。久服还可壮阳、延年。 沬 (mèi) : 卫国中心地带,殷商旧都故地,在今河南淇县境内。
2 云: 语词。 孟姜: 姜姓大姑娘。古人用孟、仲、叔、季排行,孟为老大。姜,姓。
3 期: 约定。 乎: 于。 桑中: 桑林。古代桑林之中往往有高禖之社,又叫桑社,高禖神管生育,所以这里是男女相会的场所。 要: 邀。 上宫: 古代称庙为宫,或即高禖庙,内有掌管生育的女神,为古代男女相会之所。一说为高楼。 淇: 水名,在今河南境内,流入卫河。
◯诗之首章。前二句起兴,中间两句言所思之女,最后三句言与孟姜的相会与分别。后二章义同。
爰采麦矣?沬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 4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4
弋:
古代贵族姓。字当作
。
◯诗之二章。言所思为孟弋。
爰采葑矣?沬之东矣 5 。云谁之思?美孟庸矣 6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5 葑: 蔓菁。见《邶风·谷风》注。
6 庸: 古代贵族姓,有学者说庸即阎( 钱大昕 ),又有说庸即熊( 俞樾 )。
◯诗之三章。言所思为孟庸。钱锺书《管锥编》:“貌若现身说法,实是化身宾白,篇中之‘我’,非必诗人自道。”又说:“桑中、上宫,幽会之所也;孟姜、孟弋、孟庸,幽期之人也;‘期’‘要’‘送’,幽欢之颠末也。直记其事,不著议论意见,视为外遇之薄录也可,视为丑行之招供又无不可。”
《桑中》,表现卫地男女两性关系风俗不纯的篇章。
不论是卫地有这样的风调流传,还是有心的作者模拟地加工甚至创作这样一首诗,它都显示的是一种放荡风气。诗中之“我”,不见得是诗人之“我”,孟姜、孟弋、孟庸,也未必实有其人,诗的格调也在讽刺与诙谐之间。津津乐道与乐此不疲之间,只是行和意的区分,并没有心态上的不同。《左传·成公二年》载楚国的申公巫臣携夏姬奔齐,楚人申叔跪讥之曰:“夫子有三军之惧,而又有《桑中》之喜,宜将窃妻以逃者也。”以“桑中之喜”喻“窃妻以逃”,说明春秋时人是将沬乡采唐的诗篇,理解作盗人妻妾的供状的。诗在内容上固然有其不可坐实理解的一面,也有其确凿不移的一面。诗篇每章重复出现的后三句,实际上是在说,不论是在沬乡还是在沬北、沬东,不论是与孟姜还是与孟弋、孟庸,事情的首尾、过程都是一样的。所以,不确定的一面显示的是一种行径的普遍性,确定的一面则表明这种勾当的一律性。诗中另一值得注意的地方是“沬乡”及“桑中”的地点,可能暗含着的风俗习惯的地域性特征。淇地的沬乡在殷商故都朝歌附近,而“桑中”据闻一多等现代学者研究,即商汤“以身祷于桑林”之桑林,而桑林即桑社,其神为殷人女祖高禖。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诗经》中的男女风情之事,其发生地点多与桑林有关。此诗之外,《氓》中的女主人公就是以桑蚕为业的女子,后来的汉乐府《陌上桑》以及秋胡戏妻的故事都与桑有关,成为古代文学的一个“原型”。这些都可以追溯到《桑中》。此诗的风流放荡,或与流行此地的古老传统有关。更耐人寻味的是,《诗经》中大量与此类风俗相关的诗篇,其区域多在殷商文化的中心区域。卫是姬姓周人建立的国家,其诗歌所反映的风俗却有着浓重的殷人习俗成分。这表明的是一种风俗的浸染现象。考古发现,殷墟一带的墓葬习俗,在周代较晚时期依然保持着明显的殷商习惯( 见《胡谦盈周文化考古研究选集》 ),可旁证卫地诗如本篇的风俗特征。还有一点需要注意,从诗篇罗列所交女子都是姬姓而外的异姓,似乎可以反推,追逐“桑中之喜”的男性或许是姬姓贵族,亦即卫国上层人物。老牌的姬姓邦国的上层男子,深受地域风俗的浸染,正是此诗“可以观”的价值。诗的时代,应为东周时期;所表现的内容,或许就意味着这样的事实:周礼废弛与各地地域习俗的再兴,是相伴而生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