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上学期小结

大一上学期结束了。一个学期有多少收获呢？先说国文，大一国文居然有两课是初中三年级念过的：一课是《论语·言志篇》，一课是李清照的《金石录后序》，两课都是周慎予老师讲过的。回忆起来，周老师讲课认真细致，每个字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但是说也奇怪，对我而言，虽然字句似乎都理解了，但全篇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孔子对四个学生的态度是褒是贬，当时有点稀里糊涂，可见我学习是见树不见林的。

现在看来，子路的志向是使民“有勇”，要做的是军事工作；冉有的志向是“足民”，要做的是经济工作；公西华的志向是做礼宾“小相”，要做的是外交工作；而曾晳说的“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似乎不能算是文化工作，只能说是享受人生的乐趣。如果要用一个字来概括每个人的志向，大约可用“军”“经”“礼”“乐”四个字。而孔子教学生的主要是“礼乐”之道，“礼”是外在的“乐”，“乐”是内在的“礼”。“乐感”是孔子思想的核心，曾晳的话说到孔子心上去了，所以孔子才说“吾与点也”，你我心心相印。为什么说“乐感”是孔子思想的核心呢？《论语》开章明义就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悦就是乐，可见孔子认为学习交游，都是为了得到乐趣。《论语》中又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学习是知之，交游是好之，两者都不如乐之，可见乐感在孔子思想中的重要性。而曾晳喜欢春游，享受生命之乐；沂水东流，水是生命的源泉，浴乎沂，就是人的生命和大自然融合为一；浴风高歌，是人的声音和春天的呼吸融合为一，这就体现了天人合一之乐。

回想起来，这些想法并不是到联大之后，讲《论语·言志篇》的陈梦家教授告诉我们的，但陈先生讲课时长袖飘扬，颇有曾晳浴风之感，使人得到的是形象之美，更增加了思维之乐。联大同学多是当世精英，见多识广，常有妙悟。如有个中文系的同学问我：孔子学生有七十二贤人，有几个结了婚？我不知道，他就开玩笑说：“《言志篇》中说了：‘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六得三十，六七四十二。三十个结了婚。四十二个没有，加起来正好七十二。《论语》中说得清清楚楚，你怎么看不出来？”这虽然是一个玩笑（可能林语堂在《论语》半月刊 中讲过），但玩笑也能增添读书的乐趣。除了联大师生的启发，更重要的可能是自己生活的体验。一读到“浴乎沂”，我就会想到永泰的赣江之滨，我们五六个青春焕发的中学生，让西下的夕阳吻红了我们的肌肤，让清风碧波洗净了长夏的炎热，再唱着英文歌曲回来，梦想着不知多么美好的前途，这时，就会觉得赣江之夏胜过沂水之春了。

以上谈的是《论语·言志篇》，至于《金石录后序》，联大讲课的是浦江清教授。浦先生是词曲专家，但讲李清照夫妇读书之乐，也不容易讲出与众不同的妙趣。不过他讲到李清照《武陵春》“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时，联系到《西厢记》中的“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倒是讲出了词和曲的不同、词对曲的影响。我的作文分在乙组，教授也是浦先生。中学时写文言，到了大学反而写白话，作文怎么也讲不出什么惊人的妙语。国文的课外读物有《鲁迅选集》和梁宗岱的《诗与真》等六本。对于读了鲁迅全集的人来说，要求未免太低，鲁迅的文字也老化了，梁宗岱的文字却有点洋化，对外国诗人的评价，与其说真，我看不如说美。

大一英文从叶公超先生那里得到的警告是：不要只重形式而忘了内容，但我后来却发现美化的形式可能使内容优化。从杨振宁同学那里得到的启发却是：要注意异常现象，发现异常往往是导致超越的先声。逻辑课使我认识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同学殷福生。西洋通史对我影响较多，主要是为中西文化比较打下了基础。总之，大一上学期主要是靠自学。

3月31日，星期五

（英文日记）大一下学期开始了。今天初次上钱锺书先生的B组大一英文，钱先生是一位著名的教授。他面带笑容，态度谦虚，讲话很有趣味，英语说得很好，听起来仿佛是一个英国人。我很高兴能有一位这样好的老师。

政治学改由张佛泉教授主讲，他也讲得比上学期的浦薛凤教授更有条理，和我们讨论政治问题，先讨论一个，谈完了再换个题目，这是一种很好的教学方法。

补记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