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快到大人喝茶的时候,陶丽才从自己的房里走了出来。奥布朗斯基没有出来。他想必是从后门出了妻子的房间。
“我怕你在楼上冷,”陶丽对安娜说,“我想让你搬到楼下来,这样咱们就靠得更近了。”
“哎呀,不要为我操心吧。”安娜一面回答,一面注视着陶丽的脸,很想弄清楚是不是和解了。
“你在这儿要暖和些。”嫂子说。
“我对你说吧,我不论在哪儿,都能睡得跟土拨鼠一样。”
“你们这是说的什么呀?”奥布朗斯基从房里走出来,向妻子问道。
吉娣和安娜一听到他说话的口气,立刻就明白,已经和解了。
“我想让安娜搬到楼下来,可是要换换窗帘。谁也换不好,我得亲自动手了。”陶丽回答他说。
“天知道,他们是不是完全和解了呢?”安娜听到她的冷淡、平静的口气,心里想道。
“哎呀,得了,陶丽,你总是自找麻烦。”丈夫说,“好啦,你要是同意,一切由我来办吧……”
“是的,一定和解了。”安娜想道。
“我知道你办事情都是怎么办的,”陶丽回答说,“你把办不成的事都交给马特维去办,自己转身就跑掉,他把什么都弄得一团糟。”陶丽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浮现出平素那种讥讽的微笑。
“完全,完完全全和解了,”安娜想道,“感谢上帝!”因为和解是她促成的,心里十分高兴,情不自禁地走到陶丽跟前,吻了吻她。
“绝对不会的,你怎么这样瞧不起我和马特维呀?”奥布朗斯基微微笑着对妻子说。
整个晚上,陶丽像往常一样对待丈夫总带一点儿讥笑的神气,奥布朗斯基却又快活又得意,但不让得意之色过分流露,以免让人觉得他得到饶恕便忘记了自己的罪过。
在九点半钟,奥布朗斯基家特别高兴、特别愉快的家庭茶余夜话被一件似乎极平常的事破坏了。不过不知为什么大家都觉得这件很平常的事有点儿奇怪。在谈到彼得堡共同的熟人时,安娜很快地站了起来。
“我的照相簿里有她的照片呢,”她说,“顺便也让你们看看我的谢辽沙。”她带着做母亲的得意的笑容说。
快十点钟了,平时这时候她要和儿子互道晚安,而且常常在赴舞会之前亲自安顿儿子睡觉,此时她离儿子这么远,不由得惆怅起来。不论大家在谈什么事,她的心总是要飞回她那鬈发的谢辽沙身边。她很想看看他的照片,谈谈他。她一看到有了由头,就站起来,迈着她那轻盈而利落的步子前去取照相簿。通往她的房间的楼梯正对着外面大楼梯的平台。
就在她走出客厅的时候,前厅里的铃响了。
“这会是谁呢?”陶丽说。
“要是来接我,那就太早了;要是来找谁,那就太晚了。”吉娣说。
“一定是送公文来了。”奥布朗斯基插嘴说。当安娜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一名仆人跑上来通报有客人来到,这时来客就站在灯光下。安娜朝下面一看,立刻就认出是伏伦斯基,不知为什么她心里顿时出现一种又高兴又慌乱的奇怪心情。他站着,没有脱大衣,正在口袋里掏一样什么东西。她走到楼梯中间的时候,他抬起眼睛,看到了她,在他的脸部表情中出现了一种羞惭和惶恐的神气。她微微点了点头,就上楼去了,接着就听到奥布朗斯基大声喊他进去,又听到伏伦斯基用不高的柔和而平静的声音表示谢绝。
安娜拿着照相簿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奥布朗斯基说,他是来问问明天他们请一位外来的名人吃饭的事。
“他怎么也不肯进来。他这人多怪呀。”奥布朗斯基又说。
吉娣的脸红了红。她以为只有她明白他为什么来,又为什么不进来。“他到我家去过了,”她想道,“没有找到我,就想到我在这儿;可是他不进来,因为他觉得太晚了,而且安娜在这儿。”
大家互相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说,就看起安娜的照相簿。
一个人在晚上九点半上朋友家问问打算请客的事,没有进门,本没有什么特别和奇怪的;可是大家都觉得这事奇怪。最觉得奇怪和不自在的是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