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天午餐后,她正躺着打盹儿,一阵敲门声把她惊醒。
“谁呀?”她不耐烦地喊道。
这个时间她不习惯被人打搅。
“我。”
她听出是丈夫的声音,赶忙坐了起来。
“进来吧。”
“我吵醒你了吗?”他边进边问。
“实事求是说,是的。”她用自然的语调答道,这两天来她就是用这种语调跟他说话的。
“你到隔壁的房间来一下,我想跟你谈点事。”
她的心脏突然收缩了一下。
“等我穿上晨衣。”
他离开了。她赤脚穿上拖鞋,裹上一件晨衣。她照了一下镜子,发现脸色苍白,便涂上一些胭脂。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去面对这次谈话,然后一脸坦然地走了进去。
“你是怎么做到在这个时间从实验室回来的?”她说,“我很少在这个时间看到你。”
“你不坐下吗?”
他没有看她,说话的口气很严肃。她乐意按他说的做,她的膝盖有点儿发抖,她也不能继续用那种诙谐的语气说话了,所以保持着沉默。他也坐了下来,点燃一支香烟。他的眼睛不安地在房间里四处扫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突然他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因为他那么长时间避开自己的目光,他的直视吓了她一跳,使她差点叫出声来。
“你听说过湄潭府吗?”他问,“最近报纸上有很多报道。”
她惊讶地盯着他,她犹豫了。
“是不是那个发生霍乱的地方?阿巴思诺特先生昨晚还谈到这个事呢。”
“那个地方发生了流行病,我认为是多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原来有一位医生传教士在那儿,三天前得霍乱死了。还有一个法国的女修道院,当然也有一个海关的人,其他的人已经撤走了。”
他的眼睛还在盯着她,她无法垂下自己的眼睑。她竭力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但她神经紧张,只能看出一种奇怪的警觉。他怎么能这样目不转睛地看呢?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法国修女们正在尽其所能,她们已经把孤儿院变成了医院,可人们还是像苍蝇那样正在死去。我已经主动提出要去并负责。”
“你?”
她吓了一大跳。她最先想到的是如果他走了,她就自由了,见查理不再有阻碍或者障碍了。但是这个想法使她震惊,她感到自己脸红了。他为什么那样看着她?她尴尬地转移了目光。
“有必要吗?”她支吾地说。
“那个地方一个外国医生也没有。”
“但你不是医生,你是个细菌学家。”
“我是医学博士,你知道,在专门搞研究之前,我在医院里做过很多日常工作。首要的是,我作为细菌学家这一点更有利,这对研究工作来说是一次极好的机会。”
他几乎是在没礼貌地说话。她瞥了他一眼,惊讶地发现在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嘲笑,这让她无法理解。
“但这不是很危险吗?”
“非常危险。”
他笑了笑。这是个嘲弄的怪相。她用手托住额头。这是自杀,是不折不扣的自杀,太可怕!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她不能让他这样做,这太残酷了,如果她不爱他也不是她的错。她无法忍受他为了她的缘故竟要轻生,泪水慢慢流下她的面颊。
“你哭什么?”
他声音冷淡。
“你不是被逼才去的,是吗?”
“对,我自愿提出去的。”
“请别去,沃尔特。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那就太可怕了,万一你死了呢?”
他的脸仍然毫无表情,但眼神里再次掠过一丝微笑,他没有回答。
“那个地方在哪儿?”停顿了一会儿,她问。
“湄潭府?在西江的一条支流上。我们要沿西江而上,然后再坐轿子。”
“我们指的是谁?”
“你和我。”
她快速地看着他,还以为是听错了。但是他眼里的微笑已经蔓延到了嘴角,他那对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希望我也去?”
“我认为你愿意去。”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一阵战栗传遍全身。
“毫无疑问,那里不是女人去的地方。那位传教士几周前把他的妻子和孩子送走。牧师会会长夫妇来到香港,我在一个茶会上见过她,我刚想起来她说过他们因霍乱离开了什么地方。”
“那里有五个法国修女。”
她感到惊慌。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我去那儿就是疯了,你知道我是多么弱不禁风,海沃德医生说,我得躲避香港的高温,我根本受不了这儿的炎热。还有霍乱,非把我吓掉魂不可,去那儿就是自讨苦吃。我没有理由去,我会死的。”
他没有回答。她绝望地看着他,差一点就哭出来。他的脸色变得极度苍白,使她顿时毛骨悚然,她从中看到了憎恨的目光。他想要她死,有这种可能吗?她在回答自己这个残忍的念头。
“这很荒唐。如果你认为你应该去,那是你自己的事,千万别拉着我。我讨厌疾病,那可是一场霍乱流行病,我不想假装很勇敢,也不介意跟你说我没有那个胆量,我要待在这儿,等时候一到就去日本。”
“我原以为在我即将开始这场危险的远征时,你想陪伴我呢。”
他正在公开地嘲笑她。她被搞糊涂了,弄不清他说的话当真还是就想吓唬吓唬她。
“我拒绝去一个跟我无关也帮不上忙的地方,我认为谁都没有理由责怪我。”
“你能帮最大的忙,你能鼓励我、安慰我。”
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认为理解这句话不需要多高的智商。”
“我不会去,沃尔特,让我去太荒谬了。”
“那我也不去了,我立刻提出诉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