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格纳
我没有运气!……我本当高高兴兴跟大家谈论瓦格纳的,可是法兰西高等音乐演奏协会
没有给我面子,请我观看协会刚刚在新剧院演出的歌剧《帕西法尔》。此事由阿尔弗雷德·科尔多一手操办。他是学习德国乐队指挥的习惯手势学得最好的法国乐队指挥……他像尼基什一样有那绺头发(不过,他却是匈牙利人),这绺头发随着热情的指挥动作波动,体现最细微的感情,极其引人注目……瞧,在乐曲的轻柔之处,这绺头发忧郁而疲倦地耷拉下来,中断了科尔多先生跟乐队之间的交流……再瞧,在乐曲的昂扬之处,这绺头发又傲然挺立起来……科尔多先生向乐队靠近一些,用气势逼人的指挥棒一点,就如同斗牛士想要击败公牛的进攻所做的那样……(乐队队员们有一种格陵兰人的冷静,他们见过的指挥可多啦。)他跟魏因迦特纳
一样,把身子亲热地趋向第一小提琴,同时向提琴手们低声做出亲切的吩咐;然后,转向长号,挥手训斥他们,那手势的意思好像是说:“来,孩儿们,加油啊!争取做到比号手更像号手。”于是,驯顺的号手们便兢兢业业地吞吐起他们的拉管来。
有必要补充一句,科尔多先生是一位造诣很深的音乐家,对瓦格纳的作品了如指掌。他年纪轻,爱音乐而不存偏见,这就是人们为什么对他那些花样多而作用少的手势不过于苛求的原因。
提起法兰西高等音乐演奏协会,我要问一声,不让我听《帕西法尔》,是不是为了惩罚我反对对瓦格纳的偶像崇拜?是不是害怕我的破坏性的态度或者某种爆炸性的言论?……我不知道,不过我宁愿认为这类音乐欣赏会是为贵族或上流社会人士举行的,他们的贵族头衔和上流社会的身份,使他们有权利出席这类演出的盛会,并对演出的作品保持优雅的冷淡态度。印在节目单上的名字的可靠声誉,可以不用对作品加以解释,也可以不听音乐而用心听取最新的流言蜚语,或者观望女士们的脖子十分优美地扭动!……然而,我还是希望法兰西高等音乐演奏协会当心点儿,你们快要把瓦格纳的音乐变成供人聊天的最时髦的沙龙了。不管怎样,瓦格纳的艺术首先要求忠实的听众进行劳民伤财的朝拜
和神秘的仪式。瓦格纳艺术的这一方面是令人讨厌的。我知道,“艺术—宗教”是瓦格纳心爱的主张之一,我也知道他有道理,因为这是激发和维持听众的想象力的最佳办法。然而,在“艺术—宗教”变成“宗教—奢侈”的同时,这一主张变了质,因为“宗教—奢侈”把许多心有余而钱不足的人排除在外了……我觉得,保持这种排他传统的法兰西高等音乐演奏协会,结果会走向“艺术—俗物”(可恶的说法)。瓦格纳心情好的时候喜欢说,除了在法国,他可能永远不会得到如此正确的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仅仅为贵族演出吗?我不这样认为……(巴伐利亚国王路易二世向他提出武断的礼节问题,已经够令他厌烦的了。他的骄傲感太过灵敏,不会不知道唯一真正的荣誉只能来自群众,而不可能来自或多或少经过筛选的、有钱的听众。)
值得担心的是,这些自称旨在传播瓦格纳艺术的演奏会,只会起到使瓦格纳艺术远离群众同情的作用,这是使瓦格纳艺术变得过时的阴险方式。——我不能说这些演出一定会加速瓦格纳艺术的全面消亡,因为他的艺术是永远也不会完全死亡的。但他的艺术会遭到致命的磨损,这是时间对最美好的事物进行的粗暴的侵蚀。但美好的事物留下的废墟仍是美好的。在这些废墟的阴影下面,我们的子孙会遐想这位人物昔日的荣光。这位人物只要稍微再多一些人情味儿,就真正伟大了,而他正缺少这一点。
《帕西法尔》是天才的最后努力,应该向天才躬身致敬。在这部歌剧里,瓦格纳试图不再那么生硬、专横,因此音乐听起来比较舒畅……作品里没有特里斯坦那种为追求病态的爱情而发出的神经质的喘息,没有伊索尔德那种困兽般的狂叫,也没有对沃坦不人道行为的长篇大论。《帕西法尔》第三幕序曲和耶稣受难周的全部插曲所达到的纯净的美,是瓦格纳的任何一部音乐作品都不曾达到过的。尽管,说实话吧,瓦格纳从人性中吸取的特殊教训,仍然在这部歌剧的某些人物的态度中表现出来。你们看那位可怜的圣杯骑士安福塔斯,他像做女人帽子的女工一样抱怨长抱怨短,像孩子一样嘀嘀咕咕……见鬼!当一个人是圣杯骑士,是王子,他就会用长矛刺穿自己的胸膛,而不是用悲伤的坎蒂列那来叙述自己罪恶的创伤,而这整整占了三幕戏。至于昆得利,这个老妖精,瓦格纳在她身上花了许多笔墨,我承认我对这个多情娼妇兴趣不大。在《帕西法尔》里,性格最美的是克林索尔(他原是圣杯骑士,由于对贞操的看法太与众不同,被赶出了教堂)。他的宿怨妙极了。他懂得人的价值。他用蔑视的天平来衡量人的贞节誓愿的坚固性,由此人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断言,这位狡猾的魔术师,这位还了俗的老马,在这部歌剧里不仅是唯一“有人性的”人物,而且也是唯一“有道德的”人物。因为这部歌剧宣扬了最虚伪的道德观念和宗教观念,而年轻的帕西法尔是捍卫这些观念的骑士,既英勇又愚蠢的骑士。
总而言之,在这部宣扬基督教精神的歌剧里,没有一个人愿意牺牲自己!(虽然牺牲是基督教徒最高尚的美德之一。)帕西法尔之所以重新找到神矛,那是亏了那位老妖精昆得利。她是这个故事中真正的牺牲者,是克林索尔的阴谋诡计和圣杯骑士圣怒的双重牺牲品。歌剧的气氛无疑带着宗教色彩,可是为什么某些童声合唱委婉得如此含糊不清呢?(请稍微想一想,假如帕莱斯特里纳来写这合唱,那合唱一定会表现出稚气的天真感情。)所有上面这些看法,只关系到人们惯于表示钦佩的诗人瓦格纳,丝毫也不涉及《帕西法尔》的音乐部分。我们听到的音响是交响性的,既独一无二又出人意料,既高贵又浓烈。这是人们为音乐不可动摇的荣誉而树立起来的最美的纪念碑之一。
尽管法兰西高等音乐演奏协会没有请我去听音乐会,我凭1889年去拜罗伊特参加瓦格纳音乐节
的记忆,得以跟大家谈论《帕西法尔》,并谈了很长时间……但愿我忠实的记忆能够弥补失去听这次演出的机会……1889年啊,是个诱惑人的年代!我当时是个疯狂的瓦格纳迷!为什么现在不是了呢?……对不起,这可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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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即将纪念罗马奖学金的设置和罗马法兰西学院成立一百周年。我们将得到意大利国王陛下和王后陛下的可靠帮助。所有罗马奖学金的得奖者,连同他们的家人,可乘坐票价优惠的火车去参加这次盛会。我敢打赌,那些被人遗忘的年迈的罗马奖学金获得者届时会出现在那里。大家会认不出他们来,这是非常令人伤感的!我们希望我们那时候的……罗马奖学金获得者的餐桌上的饭菜能够得到改善。当年的伙食,简直难以下咽,好似吃药。而消化不良,对帮助艺术家培养审美观并不是必不可少的……我们可发的牢骚显然不只这一个,不过面对一个令人尊敬的百岁老人,那是不能出言不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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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次科洛纳音乐会,由于玛丽·布雷玛
太太参加演出,听众兴趣大增。而且大家知道她具有罕见的艺术家才能。如果说,布雷瓦尔
小姐以其优美的歌喉和协调的动作,把布伦希尔德
这个高贵的形象表演得光彩夺目,使人难以忘怀,那么,应该说布雷玛太太演唱《女武神》第三幕终曲的方式,不可否认地确保了乐曲的成功。她演唱舒伯特的浪漫曲也非常出色。为什么她自以为必须把她的成功跟安姆赫斯特·韦伯
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呢?这个人僭取一个著名姓氏,并把姓氏拼错
。最后,她唱了上述这位韦伯的一首题为《第一》的歌曲。这首曲子肯定不及我国保尔·戴尔麦写的《小小铺路石》好听。布雷玛太太大错特错,两次重复这个小玩笑。而听众明确表示了意见:这首《第一》永远是……倒数第一。
音乐会的其他部分,有塞萨·弗朗克的《D小调交响曲》。在科洛纳
先生的指挥棒下,这部佳作中所有美丽的部分都呈现出来了。大家知道,这部作品中美丽的部分是不胜枚举的。戎西埃尔先生的《诸圣瞻礼节》和皮埃尔内
的《圣诞之夜》,听众欢迎的程度不一。有人比较喜欢《诸圣瞻礼节》,因为曲子哀伤;有人比较喜欢《圣诞之夜》,因为有士兵出现并鸣枪庆祝!你们说我有什么办法!我嘛,我倾向于《圣诞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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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拉姆赫乐团的最后一场音乐会。舍维雅
先生在指挥交响组曲《安泰尔》
时倾注了满腔热情,在指挥莫扎特的《C大调交响曲》时,既严谨又精致。他要让他忠实的听众带走这些记忆。要知道,莫扎特的精致跟《安泰尔》富丽的东方色彩,是可以放在一起演奏而互不抵触的。夏邦蒂埃的《意大利印象》色彩斑斓,节奏多变,充满靡靡之音。夏邦蒂埃
跟理查·施特劳斯的遐想方式是不同的,后者也带回来意大利印象。但是,夏邦蒂埃描绘了那不勒斯街市的印象,那是无与伦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