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辽兹与根兹堡
柏辽兹从来没有走运过。他那时由于缺少乐队和不被同时代人理解而十分痛苦。直到今天,富有创造天赋的根兹堡
先生才在法兰西高等音乐演奏协会的支持下,把《浮士德下地狱》搬上舞台,担当起重温和增加柏辽兹身后光荣的责任。
说句公道话,人们至少可以用这样一种不可否认的事实来反对这个改编。由于柏辽兹去世时没有对改编适宜与否留下明确的指示,所以改编的审美观是可以讨论的。再说,我觉得,没有受到死人的特别邀请而擅自穿他的鞋子,就好像故意不顾我们惯常对古人抱有的敬意。可是,我再说一遍,根兹堡先生对自己的才能一直深信不疑,就自然使得他把柏辽兹当作自己兄弟一样看待,好像死者从九泉之下把遗愿传递给了他,让他执行。
在这方面,根兹堡先生保持着一种令人遗憾的习惯,那就是使杰出的作品一定要生出注释家、改编家和修改人……以及无数的子孙,而这一帮人的代表,生来就没有确定的任务。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用一大堆字眼儿和形容词像迷雾一样把上述可怜的杰作笼罩起来。
唉!遭受如此命运的不只是柏辽兹。著名的《蒙娜丽莎》被一种古怪的顽固势力永远贴上了“神秘”的标签……贝多芬的《合唱交响曲》引起如此非凡的解释,以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部气势恢宏、明白易懂的交响曲成了使听众望而生畏的作品……瓦格纳的全部作品,一定要结结实实,才能抵抗得住编纂者们的聪明劲儿。
所有这些行为,表现为一种文墨行当,甚至是一种归了类的职业。这种职业是前途无量的,条件是钻进去就永远不出来,因为把注意力放在谈论别人上面就免得谈论自己了,而谈论自己有时候是危险的事儿。从某些方面来说,这样做是值得称赞的;从另一些方面来说,大概只能把这种做法看作一种无能的表现。才干不论大小,都可以使这种无能变得名扬天下。
直到目前为止,柏辽兹曾幸免于这种侵袭。只有于连
先生曾经在一本资料极为丰富的书里,以虔诚的态度叙述过这位光荣人物的精神痛苦,以及方丹—拉图尔
先生曾经根据音乐作品幻想出的一幅幅石版画。此外,由于柏辽兹的作品注意色彩和情节,一问世就立即被画家们用来作画。我们甚至可以不开玩笑地说,他总是那些不大懂得音乐的人最喜欢的音乐家……行内的人至今对他和声运用上的随便(他们甚至说“笨拙”)和形式上的“无拘无束”感到惊愕。这就是他对现代音乐几乎毫无影响的原因吧?他的影响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在法国,我差不多只在古斯塔夫·夏邦蒂埃的作品里看到一些他的影响,而且还是从装饰的角度来说的,因为夏邦蒂埃的艺术,就其作者对音乐的内在要求来看,毋庸说是具有个性的。
这一点使我想到,严格地说,柏辽兹不是一位戏剧音乐家。尽管分为上下两部的抒情悲剧《特洛伊人》包含真正的美,作品规模上的缺点使得这部歌剧很难上演,而且效果几乎是单调的,如果不说令人腻烦的话……况且,柏辽兹在这部作品中没有带来任何新的东西。他在该剧里模仿他所热爱的格鲁克和他深恶痛绝的梅耶贝尔
。不,不要到歌剧里去寻找柏辽兹……应该到纯粹的交响乐里,或者到可能是杰作的《基督的童年》中去寻找柏辽兹,也不要忘了到《幻想交响曲》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音乐中去寻找柏辽兹。
可是根兹堡先生打理着哪,他说:“我亲爱的柏辽兹,你对歌剧一窍不通!……你之所以在戏剧上没有获得成功,是因为,不幸得很,我不能用我的经验帮助你……你现在毕竟已经死去,我们因而可以使一切各得其所了。瞧!你写过一个戏剧故事:《浮士德下地狱》。这部作品写得不错,但没有生命!假如观众不看见士兵在舞台上走动,怎么会对你的《匈牙利进行曲》感兴趣呢?……还有那首《大气精灵的芭蕾舞》,是首很好的乐曲,尽管你永远也不能使我们相信,一支单纯的交响乐队能取代一位女舞蹈家的魅力!……以及那首《奔向深渊》,太吓唬人了,我亲爱的!你会看到,这使人感到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我要将河水改道,来给天然瀑布提供水源;我要从屠宰场弄来血,让天上洒下真正的血雨。浮士德和梅菲斯特的坐骑要踏着真正的尸体前进。而且,真幸运,你不能做任何干涉!你活着的时候那么古怪,以致你若在场,反而会把一切都搞糟了。”
说了这番话之后,根兹堡先生便开始工作,疯狂地进行改编。在改编《浮士德下地狱》的过程中,他再一次确信,这个“该死的柏辽兹”对歌剧肯定是一窍不通……他嘟嘟囔囔地说:“音乐太多了,这太容易了!而且不连贯。我需要的是故事。很可惜,他真的死了!……活该,我们不管他了……”于是,根兹堡先生撇开柏辽兹不管,叫人编出故事来,并打乱原来场次的顺序。对他来说,一切都是,或者几乎是,改编成芭蕾舞和浩大群众场面的材料。而这样改编的结果就产生了这样一部作品:其中仙境的机关布景和女神游乐厅(Les Folies Bergère)的插科打诨混杂在一起。
我的上帝!在蒙特卡罗可能行得通。人们是绝对不会到那儿听艺术作品的。在那儿,音乐的重要性只相当于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作为蒙特卡罗点缀的那些打扮入时、招摇显富的外国游客,看东西是不仔细的,而来自四方八处的可爱的小姐们,只把音乐看作她们传送秋波的既谨慎又有益的伴奏……
在巴黎就不得不弄得好一些,因为在这儿有“法兰西高等音乐演奏协会”的干预。该组织思想开放,兼收并蓄,是众所周知的,但不会在任何牺牲面前退却。这一次,我觉得协会连最简单的高雅情趣也牺牲了。协会想给法兰西上高等音乐课的欲望,使其走得太远而超出了允许的范围。尽管上流社会人士由于缺少音乐方面的素养而比其他人可能更容易犯错,他们还是找到了一些像雷诺
先生这样的可钦可佩的歌唱家。想象力丰富的根兹堡先生设计出梅菲斯特这个人物,大概唯有雷诺先生这样的艺术家来演才让人受得了,因为他在戏中带来了那么多个人的技巧和雅趣。阿瓦雷兹
先生和卡勒维
太太声名卓著,无懈可击,即使在《浮士德下地狱》里担任角色也是如此。然而,上帝知道,他们担任的是些什么样的听人摆布的角色啊!
最后,有两个人物惊诧不已。首先是浮士德!有什么办法,他又遇到了科洛纳先生。
可是令科洛纳先生感到惊讶的是,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做着手势,在他习惯上保持不动的地方,打着拍子。其次,音乐也蹶蹄子反抗了,她意识到自己有时候是多余的,甚至是完全无用的。可怜的音乐,她跟戏剧音乐的相像之处是如此之少,都不好意思响亮起来,不好意思如此笨手笨脚地参加到根兹堡先生强加给她的舞台活动中去。
从今以后,根兹堡先生可以安安稳稳睡大觉了。在蒙特卡罗公园柏辽兹塑像的对面,他会有尊自己的半身像。他在那里甚至要更加合适得多,而柏辽兹确实也没有必要埋怨他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