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罗沃德过的第一个季度就像一个时代，还不是黄金时代。我进行了种种恼人的斗争克服困难，以适应新规矩和不熟悉的工作。担心在这些方面出错所受的痛苦远甚于肉体承受的苦难，当然那些苦难也不是小事。
在一月、二月和三月的部分日子里，厚厚的积雪以及化雪后几乎不通的道路使我们除了去教堂只能在花园的围墙之内活动，但就在这个小范围内，我们每天必须在户外度过一小时。我们的衣服不足以保护我们抵御严寒，我们没有靴子，雪灌进了鞋子，并在里面融化。我们不戴手套的手被冻僵了，和脚上一样，长满了冻疮。我记得很清楚由于这个原因每晚我都忍受着双脚红肿、痛痒的折磨；因为脚发炎了，早上又受折磨：把肿胀、疼痛和僵硬的脚趾伸进鞋子。食品供应不足也令人沮丧，我们这些正在长身体的孩子胃口都很好，但我们吃的东西却难以养活一个虚弱的病人。营养缺乏带来的不良习气使年纪较小的学生深受其害。饿昏的大龄女生一有机会就连哄带吓地从小学生的那份口粮里弄点吃的。有很多次，在吃茶点的时候，我都把那一口珍贵的黑面包分给了两位向我要的人，还把我杯子里的半杯咖啡给了第三位，自己便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吃掉，同时咽下因过度饥饿而悄悄流下的眼泪。
……
“小姐，请允许我占用一点时间。你都该清楚，我培养这些姑娘的目的不是打算让她们养成骄淫奢侈的习惯，而是使她们吃苦耐劳，善于忍耐，严于克己。如果偶尔有一些不符合胃口、令人失望的小事发生，譬如一顿饭烧坏了，一个菜佐料加少了或者加多了，这种情况不应用更可口的东西来补救，那样只会纵容躯体，偏离这所学校办学的目的。应当利用这件事使学生的精神升华，应该鼓励他们忍受暂时的困难。在这种场合，该不失时机地发表一个简短的讲话。一位贤明的导师会利用这个机会说说早期基督徒所受的苦难；说说殉道者所受的折磨；说说我们神圣的基督本人的劝导，号召信徒拿起十字架跟随他；说说他的告诫人不能仅仅靠着面包就能生活下去，还要靠通过上帝之口说出的每一句话而生活；说说他神圣的慰藉：‘如果你因为我的缘故而受到饥渴的折磨，你会得到上帝的恩赐。’啊，小姐，当你把面包和奶酪而不是烧焦的粥放进孩子们嘴里的时候，你的确喂养了她们邪恶的肉体，而你没有想到，你在使她们不朽的灵魂挨饿！”
……
到现在为止，我一面听着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和坦普尔小姐的讲话，同时也没有放松警惕以确保自己的安全，我认为只要不被看到，这个应该没有问题。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在长凳上身子往后靠，表面看上去似乎在忙着算算术，把写字板摆得刚好遮住了脸。我本可以逃避别人的注意，却不料我那块倒霉的写字板恰巧从我手里滑落，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过来了。我知道全完了，我弯下腰捡起了两半的写字板，鼓足勇气准备面对最坏的结局，它来了。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说：“多粗心的姑娘！”随后又说，“新来的，我看出来了，”还没等我喘过气来，接着道，“我决不会忘，我要说几句关于她的话，”然后又大声说道——对我来说声音太大了——“让那个打破写字板的孩子到前面来！”
我自己已经不会动弹了，我瘫了下来。可是坐在我两边的两个大姑娘，把我弄了起来，推向那位吓人的法官。随后坦普尔小姐轻轻地扶我来到他的脚前，我听见她小声地安慰我：
“别怕，简，我知道这只是一次偶然事件，你不会受罚的。”
这善意的耳语像匕首一样刺痛了我。
“再过一分钟，她就会把我当作伪君子而瞧不起我了。”我想。一想到这一点，一股对里德太太和布罗克赫斯特之流的仇恨之火在我心中激荡，我可不是海伦·彭斯。
“把那条凳子拿来。”布罗克赫斯特先生指着一条很高的凳子说。
“把这孩子放上去。”
……
“女士们，”他转向他的家人，“坦普尔小姐，教师们和孩子们，都看到了这个女孩子？”
她们当然都看到了。我觉得她们的眼睛像火镜一样照在我已被灼伤的皮肤。
“你们看她还很小；你们注意到她有着正常儿童的外貌，上帝仁慈地把赐予我们大家的形体一样赐给了她，没有什么明显的残疾表明她是个特殊人物。谁能想到她已经成了魔鬼的仆人，魔鬼的间谍呢？但我痛心地说，事实的确如此。”
……
“我可爱的孩子们，”黑大理石般的牧师继续悲切地说，“这是一个悲哀而忧伤的一幕，因为我有责任告诫大家，这个小姑娘，她本可以成为上帝身边的羔羊，是个小小的被遗弃者，不属于真正羊群中的成员，显然她是一个闯入者，一个异类。你们必须提防她，不要学她的样子。如果有必要，不要与她结伴，不要同她一起游戏，不要与她交谈。教师们，你们必须看住她，注意她的行踪，掂量她的话语，监视她的行动，惩罚她的肉体以拯救她的灵魂，如果有可能挽救的话，因为（我实在说不出口），这个姑娘，这个孩子，基督国度的子民，比许多向梵天祈祷，向讫里什那神像跪拜的小异教徒还坏，这个女孩子是一个说谎者！”
停顿了十分钟，此时我已经镇定自若了，借此机会我看到布罗克赫斯特家的三个女人都拿出了手帕，擦了擦眼睛，年长的妇女前后摇晃着，年轻的两位耳语着：“多令人震惊啊！”
……
“让她在那条凳子上再站半个小时，在今天剩下的时间里，任何人都不能同她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