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四日。星期三。
晴天。元旦、二号、三号、四号都在玩耍。白天也好夜晚也好,都在玩。说是玩,但也不是忘掉一切的玩耍,啊真的是讨厌啊,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我一边这样想着,却还是不由得被带着玩儿去了,玩耍之后的失落感又特别厉害,是极度的落寞,会深切地想着,学习吧。我觉得这一个月我一点儿进步都没有,感到无法忍耐的焦虑。就在今年,我真想从一而终地学习。去年每天,我都像骑着哗啦作响、快散架了的自行车一样,无法平心静气地生活,到了今年,不由得感觉生出来了快乐的希望。就在不远的地方,我感觉只要我伸出手,就能抓住某些温暖美好的东西。
十七岁是让人十分厌恶的一年。我总算认真了起来,突然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平凡的人,说不定已经成为一个成年人。
因为今年三月有升学考试,所以我不得不紧张起来,还是打算考一高,而且坚决是文科!去年被“狸猫”羞辱了两三次,所以我已经对理科彻底死心。哥哥也赞成了。“因为芹川家没有科学家的血脉。”他这样说着,笑了。那么,就算我选了文科,但是否有哥哥那样文科上的才能还是个疑问。首先我没有进入一高英文专业的自信。哥哥轻松地说没问题、没问题,但是哥哥似乎是因为自己很轻易就考上了,所以认为其他人也能轻松考上吧。哥哥好像不承认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深信着大家都和自己一样,拥有同样的能力。所以他有时候会满不在意地对我提出非常不可能的事情,会无意识地说出残酷的话,果然还是少爷吧。我还是应付不来一高,很大概率考不上吧。如果考不上的话,我就去上私立的R大学。我不想留在中学上五年级。如果还要被“狸猫”等人再戏弄一年,我宁可去死。R大学是基督教学校,所以也能深入学习《圣经》,也会很开心吧,感觉像是个有希望的学校。
一号和二号我们都玩了打手势猜谜语的游戏,最初觉得很有意思,但是玩了两天之后就很厌烦了。在镰仓的阿圭的提议下,哥哥、新宿的豆子,加上我四个人一起朗读了《父归》
。我绝对是读得最好的。哥哥扮演“父亲”太严肃了,不太适合。三号还是刚刚说到的四个人,一起完成了高尾山远足,冷得受不了。我相当疲惫,在回家的电车上,靠在哥哥的肩膀上睡着了。阿圭和豆子这两人昨晚也睡在了我家。
今天他们俩回家之后,木村和佐伯来家里玩了。虽然我已经决定不再和无聊的中学生一起玩耍,但还是妥协了。扑克。二十一点。木村获胜的方法太卑鄙了,我都震惊了。木村去年年末,从家里拿了两百日元出门,在横滨、热海玩了一圈,花光了所有的钱,然后稀里糊涂地来了我家。我立马打电话通知了木村家。据说木村家都已经报警找人了。对他们家来说,我现在是他们的大恩人。木村的家庭虽然不好,但木村也是笨蛋,果然只是单纯的不良少年,尼采都要哭了。佐伯也是个笨蛋,这段时间越发令人厌恶了,他是大资产阶级的孩子,身高近六尺,瘦弱纤细,据说因为身子很弱,所以只读到中学。最开始他会和我讲各种各样的外国文学,我也像先前木村讲尼采而兴奋那样,大为感激,把他当作我唯一的朋友。接着我也去了他家玩,他简直是柔弱不堪。他在家时穿着五岁或者六岁孩子穿的那种大碎白点的和服,把米饭叫作饭饭,让人毛骨悚然。随着渐渐深入交往,我和他便不再聊得来了,不知他是男是女,他很喜欢舔舌头,脸上的口水都快滴下来。“因为身体虚弱所以不去上大学,所以想在家安静地和芹川君交流,一起学习文学”云云,前段时间他说了这样值得钦佩的话。恕我实难从命,“暂且考虑一下为好。”我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这么作陪着木村和佐伯,天色就暗了下来,然后一起吃了年糕。两人回去之后,“一点点”女士突然造访。真是没劲。这位女士是父亲的妹妹,所以是我的姑妈,芳龄即将四十五六,总之也不小了,未婚,是插花的大师傅,也在负责什么妇女会。哥哥曾说过“一点点”女士是芹川一族的耻辱。她不是坏人,只是多少有“一点点”虚伪。“一点点”这个名字,是哥哥去年发明的。在姐姐的结婚喜宴上,这位姑妈和哥哥并排坐着,别处的绅士来向姑妈敬酒,她扭动着身体说:“不好意思,我不能喝。”
“但是,就只来一杯。”
“哦呵呵呵呵。那么就一点点!”
真是令人讨厌!哥哥似乎因为太过羞耻,想愤然离席而去。窥一斑可知全豹,真是相当做作了。今晚她一见到我就说:“哎呀!小进,鼻子下面都长出黑色的毛来啦!要好好干啊。”她真是愚蠢,太不端庄了,蛮横、不体面,的确是一家之耻。我不愿与她同席,偷偷地和哥哥相互点了个头,就一起出去了。逛银座的人很多。大家也都和我们一样,待在家里太忧郁了,所以才到银座来的吧,这么一想,便觉得有些可怕。在资生堂喝着咖啡,哥哥嘀咕着:“芹川家似乎流着淫荡的血脉。”我听到大吃一惊。在回家的巴士上,我们谈论了“诚实”。哥哥这段时间似乎也很悲观。姐姐离开家之后,他必须要照看家里的事,小说也没能如愿往下写。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了。“一点点”女士已经离开了。
那么明天开始就带着高昂的精神与新鲜的希望向前迈进!已经十七岁了,我向神起誓,明天六点起床,一定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