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全球化的风险与“分布式”增长格局

@“配置风险”投资哲学的警示价值

理性的企业家要防止两种有害的声音干扰自己对经济趋势的洞察：一是盲目夸耀局部突破的“厉害”，二是贩卖焦虑误导对未来的认知。很多时候，透过纷繁复杂的经济现象看清本质和趋势并非易事，但这是企业家智慧修炼的必修课。

自加入WTO的20多年来，由于搭上了经济全球化的列车，中国经济实力稳健上升，但近两年来趋势正在发生改变。我曾就如何洞察经济趋势的话题与一些知名企业家做过交流，他们提及较多的是瑞·达利欧（Ray Dalio）的思想和方法。

从1984年至今，作为全球最大的对冲基金——桥水基金的创始人，瑞·达利欧参与并持续关注着中国“非常伟大的变化”，他坦言自己“见证了中国在全球历史当中最伟大的经济增长和发展”。这位资深投资家把他的思想集中体现在《原则》和《债务危机》这两本深刻影响中国投资界的经典畅销书中，尤其是他“配置风险，而不是配置资产”的核心投资哲学，引发广泛关注。

瑞·达利欧2020年时写过一篇文章《悄悄变化的世界格局与宏观周期》，提出了很有意思的观点。他说，“回看历史，与我们现在所经历的时期相似度最高的是1930~1945年这一时期。这也是我非常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的重要原因。在研究历史的过程中，我看到的是一长一短两种典型周期的吻合与交叉，其中的长周期由两种元素组成：一是安乐繁荣发展期，决策者们和谐共处、携手并进，以可持续的方式追求创造财富；二是痛苦下行震荡期，各方为争夺权力和财富不断发生摩擦和冲突，阻碍了经济的和谐发展与生产力的不断提升，有时甚至会导致战争和社会动荡，这些动荡通常造成破坏和痛苦”。

也是在2020年，他还做出很值得企业界警觉的趋势预测：“经济全球化大不如前！未来世界可能会形成一个所谓的平行世界，经济全球化进一步退化，国际合作进一步退化，很多国际公共产品无法被提供。所有企业要做最坏的打算！”

当2022年夏季到来时，人们看到：由于贸易保护主义盛行、新冠疫情肆虐、俄乌冲突、逆全球化等因素叠加释放出的破坏性效应，国际航线中断或阻滞，贸易联系减弱退化，能源供给失序，货币和金融体系正在发生裂变，国际贸易的兴盛景象已不复存在。一系列灾难性信息纷至沓来，全球性产业布局、生产制造、资产配置、资本市场、汇率、供应链以及人们的日常生活全方位受到影响。未来几年全球经济趋势难以预测。

就在这个时刻，瑞·达利欧又提醒道：“三大力量正催生全球高风险环境！”据《证券时报》报道，2022年5月14日，在“2022清华五道口首席经济学家论坛”上，瑞·达利欧指出，当前国际社会正处于大规模的债务货币化、内部冲突、大国崛起三大力量齐头并进的时期。首先，巨大的债务伴随大规模的债务货币化，中央银行印钞票来购买债务在全球三大主流货币当中尤为严重。其次，一些西方国家存在严重的内部冲突。最后，大国的崛起将带来大国之间竞争过程中难以避免的冲突。而历史经验表明，每当这三大力量齐头并进，就会产生高风险环境。他呼吁，各国应有序竞争、避免冲突，保持对话、合作共赢，共同为经济发展与科技进步做出努力。

“了解历史规律从而洞悉未来。”对于艰难的状况，瑞·达利欧写道：“这自然会产生一种适应痛苦变化的过程，最终将我们整体变得更加强壮和柔韧，尽管最后将会有新的与我们所熟识的不同的世界秩序和新的世界力量产生。”

瑞·达利欧认为中国还会继续进行经济改革。中国将会克服新冠疫情带来的挑战，并避免陷入一场削弱国力的战争。中国的经济增长率会低于过去几十年的水平，但仍然很有可能会大大超过美国的经济增长率。他还分析说：全球都受到了疫情冲击，但中国的产业链是最完备的，中国的生态是最好的，所以很多贸易合作伙伴把合作机会给了中国企业。在疫情之下，这对于中国企业和中国投资者来讲可能是个值得欣慰的消息。

瑞·达利欧号称“金融界的乔布斯”，其“配置风险，而不是配置资产”的核心投资哲学是被证明过的“干货”。尽管他描述的是通过调整资本市场股票、债权、大宗商品投资组合的比例关系降低投资风险的问题，但其思维方式里透露的“相对多元”“分布式投放”的思想理念，对当下中国企业洞察复杂的国际国内趋势、趋利避害是有一定启发意义的。

@从“分布式引擎”中寻找新动能

在新冠疫情、逆全球化交织的背景下，中国经济走到了一个重要节点，十分突出的现象是传统行业显得十分拥挤，传统发展方式的边际效益正在大幅降低，甚至互联网、通信行业也出现收益率下滑态势，未来经济必须依靠创新驱动发展来寻找新的增长动力。

新动力来自新引擎。2016年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提出要“打造动力强劲的新引擎”。那什么是新引擎？如何打造中国经济增长的新引擎？

很多企业经历了“十三五”增长周期的波动变幻。国内智库基于大数据所做的分析表明，学界对宏观经济形势形成了一个共识，“城市化+土地财政+房地产”经济对经济发展的推动作用即将触顶。在这种情况下，企业界共同关心的一个问题是：经济下滑的底部到底在哪里，下行触底的时间到底有多长，中国经济会不会因为增长动力不足而长周期“滞长”？

宏观经济学家习惯于把中国经济增长的路径描述为投资、消费、出口“三驾马车”，产业经济学家则侧重于中观视角下的垂直细分行业的变化研究。而企业家观察经济的视角一定是企业在宏观、中观背景下的微观活力，也就是公司在增长曲线里的价值培育。

回溯近十年来中国经济的发展脉络，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以新技术、新产品、新模式、新业态为特色的“四新增长极”已然成形。这种引擎性质的经济范式具备“分布式”特征。

所谓“分布式引擎”，是指中国经济发展的新动力不会集中在少数行业、少数企业，不会拘泥于既有的形态或有限的类型。引用“分布式”这个计算机网络架构系统的概念来解读商业模型，重在阐述集中与分布、主项目与培育型项目的可伸缩性特征。换个形象一点的说法，就是类似于中国高铁动车组的多元动力，组合形成效益横向扩展的协同系统。

横向扩展是指通过增加更多的机器来提升整个系统的性能，每当性能下降的时候，就需要增加一台机器，这在理论上可以达到无限大的工作负载支持。

“新引擎”将来自千万家中小微企业的成长壮大，来自“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激发的活力，来自“互联网+”创造的新业态。我们不应寄希望于单骑闯关，依靠少数领域的突破拉动中国经济增长，我们希望看到万马奔腾，以全面创新驱动全面发展。唯有如此，动力才均衡，活力才持久。

共享经济模式就是一个典型的应用场景。虽然其起源于美国，但中国目前已经成为全世界最大规模的实践基地。据国家信息中心发布的《中国共享经济发展报告（2022）》，2021年我国共享经济市场交易规模约为36881亿元，同比增长约9.2%。从市场结构上看，生活服务、生产能力、知识技能三个领域共享经济市场规模位居前三，分别为17118亿元、12368亿元和4540亿元。共享型消费作为顺应消费升级趋势、技术创新和模式创新结合的新业态，成为备受人们欢迎的消费范式。在中国新旧动能转换的关键时期，共享经济无疑为整体社会运行注入了一股新的动力。

再看现代服务业的蝶变。国家统计局统计数据显示，中国服务业增加值占GDP比重于2012年首次超过第二产业达45.5%起，到2015年占50.77%，再到2021年占53.3%。从数据上分析这种演进轨迹，对当今社会应对经济不确定性具有决策价值。若具体到物流业，则更能看清动能转换的底层逻辑。来自美国供应链调研与咨询公司Armstrong & Associates和世界银行的数据显示，中国物流业2013年起市场规模就居全球首位，但整体竞争力却只能排到15名之外。此后，在“互联网+物流”的理念下，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区块链等信息技术与物流深度融合，推动物流业乃至中国经济的转型升级。代表物流业方向的智能物流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时期。“互联网+高效运输”“互联网+智能仓储”“互联网+便捷配送”“互联网+智慧物流”“互联网+供应链一体化”等模式创新，使各种不同类型的物流企业借助“互联网+”实现智能化、高端化转型升级。据中国物流与采购联合会公布的数据，2021年中国物流总额已超335万亿元，规模巨大，但竞争力依然有待提高，仅以全球揽货量为例，前20名的物流企业全部为欧美日国家所属。从整体来看，“互联网+物流”有巨大潜力可以挖掘。

在“互联网+”“智能+”赋能传统行业的渗透率日益提高的背景下，制造业、农业、建筑业、金融业、生活服务业都将转型为新实体经济。这些产业经历了数字化转型的过程，不仅展现出惊人的发展速度，而且跨界对其他行业产生了颠覆性的影响。虽然中国数字化转型深度还不够，但从现代服务业成长的系统性环境要素综合分析，从新技术、新产品、新模式、新业态的异军突起来看，中国经济多元化、分布式新动能、新引擎拥有广阔的拓展空间。

@科技角逐：哪些产业决定未来

当今世界日趋激烈的竞争态势，表现为实力的比拼，但底牌是科技竞争。

综合各方数据测算，中国2021年GDP总量为17.77万亿美元，接近美国GDP总量23.03万亿美元的80%，与七国集团（G7）除美国之外的日本、德国、英国、法国、意大利、加拿大六国的GDP总量之和19.39万亿美元接近；在过去十年间，中国对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约占1/3……这些深刻影响了全球政治经济格局。尽管中国规模庞大的制造业整体尚处于中低端水平，但部分高新技术产业如高速铁路、5G通信、人工智能、新能源汽车等正在发生的向高端跃升甚至超越的态势，使西方长期主导的科技革命、科技产业变革遭到挑战，这使得全球对科技制高点的争夺成为较量的新焦点。

这一点，正是令许多人困惑的大国间激烈冲突的根源。

凯文·凯利在其《必然》一书中对下一波可能进化为技术颠覆的12个大趋势做了富有想象力的阐释，他告诉人们“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种流动的状态，都在不断升级”。

当高科技领域“被脱钩”的趋势日益显性化的时候，中国应更加理性地向“科技主导型”发展模式学习借鉴，在“变动的趋势”中寻求决定未来的战略性新兴领域核心技术的突围。

辩证分析“被脱钩”、逆全球化的形势，以下问题值得企业家关注。

●会不会撼动全球产业分工格局？

复旦大学特聘教授、重庆市原市长黄奇帆认为，中国经济是稳定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的关键力量。因为中国是世界独一无二、超大规模的单一市场，“产地销”和“销地产”这两种模式在中国都可以得到充分的施展。事实上，与印度碎片化的市场不同，中国超大规模单一市场加上门类齐全的制造业体系，造就了中国经济独一无二的强大竞争力，进而造就了不会轻易被撼动的全球供应链和产业分工格局。具体而言，中国市场的规模效应可以大幅摊薄制造业的研发成本、固定资产投资成本、物流成本、市场开发成本甚至原材料采购成本，这种规模优势可以影响到整个制造业成本的30%~40%。某类产品只要在中国能够生产，马上就能大幅压低同类产品的售价，这是中国超大规模单一市场的威力所在。

●会不会是重构全球科技产业格局的机会？

答案是确定的。有专家认为，未来产业将以创新性甚至颠覆性的技术为主导，其技术路线图将打破“延长线”思维定式，更加具有多变性、复杂性和不确定性，极难跟踪、模仿或封锁。

核心技术一直是中国经济的短板，差距是多方位的，体现在知识创造、资金投入、人才培养、核心专利、标准制定等方面。中国在关键装备、核心零部件、基础软件、高端芯片、新材料、新医药等领域的不足较为明显，依赖进口和跨国企业。如何保障产业链自主可控成为中国企业的迫切问题。

因此，不少专家认为，未来产业如果可以有所突破，中国就有望打破“引进—消化—吸收—落后—再引进”的“新怪圈”。

●哪些高新技术是未来十年的“科技主导型产业赛道”？

根据对美国、欧盟、日本、韩国等先进工业国和地区近期发布的未来产业价值链报告数据的分析比对，国内外众多机构对正在加速布局的战略性新兴产业的预测总体上集中在八大高新技术领域。

一是电子信息技术：重点关注人工智能、5G/6G通信、基础软件、量子信息科技；二是生物与新医药技术：重点关注生物生命基因技术；三是航空航天技术：重点关注低轨道、深空探测、控制、应用技术；四是新材料技术：重点关注第三代半导体、材料基因工程；五是高技术服务业：重点关注工业机器人、智能物流等；六是新能源及节能技术：重点关注绿色低碳、替代化石能源技术；七是资源与环境技术：重点关注全球气候变化、土壤污染修复与治理、固废无害化与资源化；八是先进制造技术：重点关注高新技术改造传统产业、高精度智能制造、半导体设备等。

全球经济界和产业界的共识是，“位于全球价值链高端环节的未来产业具备高附加值、高回报性，通常能够产生巨大的经济社会效益”。这条赛道也是中国构建未来持续竞争优势、从“跟跑者”向“领跑者”转变的关键性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