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奎科拉城
太阳历325年
(连珠日20天前)
乌鸦成群结队地绕着大宅,给人以同心协力、公平竞争的印象。我注意到它们会与同类乃至异类通力合作以达目的。但要当心,乌鸦也是骗子,只要有可能,它就会抢占大部分利益。
——摘自《乌鸦观察》,萨娅著,时十三岁
塞拉皮欧于日出前来到奎科拉港口。巴拉姆大人非要提前带他上船,拂晓时分他被人叫醒,吃了不熟悉的食物作为早餐,然后来到了港口。
塞拉皮欧不介意。他刚从奥布雷吉过来,到奎科拉两天而已,但为了登上前往托瓦的船,他已经等了十年,这个陌生的城市弥漫着黑柯巴树脂的香味,还有血味、热石头味、劳工的汗味,以及野心的酸臭味。
其实,他的旅程从他双目失明的那天就开始了。那天也是他母亲死去的日子。两件事都发生在日食下,他的旅程也将于短短二十天后在同样的天空下结束——从奥布雷吉算起,十年时间,距离遥不可计。
失去母亲后的十年间,他在奥布雷吉过得不轻松。很多时候父亲善意地忽视他,但也缓解不了导师们的恶意对待。母亲死后,他没有尝过爱的滋味。
但他拥有别人所不具备的东西,如有可能,他愿意用来交换爱。他心意已定。
“身负命运之人无所畏惧。”他对自己低语。
他对巴拉姆大人说过同样的话。带他从奥布雷吉来奎科拉的朝圣者将他丢在巴拉姆家门口,领主询问了他的经历和导师,当然,还有他母亲。塞拉皮欧拣了能说的告诉对方,其余的避而不谈。他觉得巴拉姆不是真的想知道他不堪回首的童年或者为了那一刻所忍受的一切。说白了,病态的好奇心并不针对痛苦的来源,而是痛苦本身。但塞拉皮欧不以为意。二十天后,他童年时期的痛苦都无所谓了。
不过首先他必须去托瓦。
巴拉姆带他上船一个钟头后,他听见船员来了。他们整个早晨都在忙活,拖着大件物品走过木头甲板,检查船身,个个步伐沉重、声音洪亮。他听到一个水手打听“棚里的祭司”,口音浓重且陌生,但同伴立刻制止,说“那是巴拉姆的事,与我们无关”。塞拉皮欧判断自己就是棚里的祭司,对这一称呼大皱眉头。不过除此以外,整个早晨都很舒适。没人打扰他,而且有他们作伴是好事。此前陪同他的那些朝圣者都发过静默誓言。
大约正午时分,除了水手们关于开船的玩笑,他听到了别的声音。码头上有人对峙,提高了嗓门在争执什么。他听出其中一个是巴拉姆大人。
塞拉皮欧有些担心,扯出挂在脖子上的小小皮囊,打了开来。他舔了一下食指的指腹,然后伸进去。星粉沾在他潮湿的皮肤上,发出银尘的色泽,犹如破碎的光。他把手指贴到舌头上,将其舔干净。味道微苦,辛辣,刺激。
效果立竿见影。黑色的光灌满了他的身体,在血管里奔腾,开启他的心智,就像夜晚的花朝着月亮盛开。他释放了意识,寻找一个愿意接纳的宿主。乌鸦从树枝上飞起,冲上天空,最后,塞拉皮欧居高临下,可以俯瞰一切。
底下是他的船和船员。他们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面朝陆地,看着码头。他们或靠着直立的桨,或坐在栏杆上,仿佛在看戏。
塞拉皮欧催促鸟儿向前飞去。
有人站在那儿争吵,其中有巴拉姆大人。别人他都不认识。有一个胖子,尽管天气宜人,汗水还是浸湿了他的编织衬衫,一条官员佩带紧紧束在腰部。另一个男人赤裸胸膛,珠光宝气,一条灰白发辫从短头巾底下露出来。从装束可见他非常富有,但其他方面乏善可陈。
乌鸦朝着船飞回来。然后塞拉皮欧看到了她。她相貌出众,头发是梅子色,浓密的发卷垂到腰际。她的皮肤黝黑光滑,宽宽的脸庞充满魅力,但嘴巴抿成一条细线,似乎怒不可遏,而且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激涌搏动,伴随着能量、创伤和等待。它是如此真实而鲜活,他甚至能听见。就像是回荡在贝壳里的歌声,那是一位导师从沿海旅行归来后送他的礼物,又像是夏季雨后的虹彩,在他成长的山谷间交织。
他让宿主绕着圈接近对方,希望看个仔细。
女人转过身,仰头看着他的乌鸦。塞拉皮欧瞥见了她的眼睛。巩膜是白色的,但虹膜色彩缤纷,就像各种颜料在一个罐子里调和。渧克,他心想,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然后她打了一声尖厉的唿哨。
他的乌鸦闻声而惊,报以尖厉的嘎嘎声。乌鸦拍打黑羽,发出惊慌的鸣叫,随即塞拉皮欧被驱赶出宿主的身体。他仰面翻在椅子上,气喘吁吁。他捂着耳朵。那里湿漉漉。他轻轻地抹了少许液体,放到舌尖。血。不知怎的,她不光把他驱离了乌鸦,还顺藤摸瓜,让他流血了。
他笑了,随即惊讶地屏住呼吸。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逼迫自己缓缓吸气,但意识依旧活跃。她是如何做到的?如何把他驱离宿主的?知道答案很有用处,哪怕只是为了防止以后发生同样的事情。
他牵起袍衫,擦净了脸,又整了整蒙眼的布条,布条背后的眼皮被缝得死死的。
喊声骤起,但这次是警报解除的号令,人们把绳索拖上甲板,船桨伸进水里。船开始移动。星粉还残存在他的血管里,他考虑再找一只乌鸦,看着大船离开奎科拉,看清前方的道路,但他决定作罢。接下来他有足够的时间观察大海,认识船员。还有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