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面试
我不愚钝,我只是想声明这一点。可是我妹妹,不仅升了一级跟我同班,还又跳了一级,跟她一起长大,难免让我觉得自己智商欠缺。
尽管卡翠娜
比我小十八个月,可她做什么事情都在我前面。我读过的每一本书她早就读过,我在餐桌上提及的每件事情她早就知道。她是我认识的唯一真正喜欢考试的人。有时我认为我这么穿衣打扮,原因就在于特丽娜不会混搭,她喜欢穿套头毛衣和牛仔裤。她觉得聪明的人首先要会熨牛仔裤。
父亲说我“有个性”,因为我总是心直口快,他说我像莉莉阿姨,我从没见过那个人。我总是被拿来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相比,这事真别扭。我穿着紫色靴子下楼时,父亲会对母亲点点头,说:“你还记得莉莉阿姨和她的紫色靴子吗?”母亲会咯咯地笑出声来,就像是领会了一个隐秘的笑话。母亲说我“与众不同”,这是她对不能完全理解我的穿衣风格的礼貌说法。
除了青少年时期的一段短暂时间,我从没想要看起来像特丽娜,或是学校里的任何女孩。到我十四岁左右,我都更喜欢穿男孩的衣服,现在我倾向于取悦我自己,依据当天的心情穿衣打扮。我觉得没必要穿得跟别人一样。我个子小、头发乌黑,照爸爸的说法,长着一张小精灵的脸。那并不是指我如“精灵般美丽”。我并不丑,但我认为没有人会说我漂亮,我身上没有那种优雅的气质。帕特里克想跟我亲热时会夸我漂亮极了,那显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我们认识七年了,彼此知根知底。
我二十六岁了,还是搞不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丢掉工作以前,我压根儿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十有八九我会跟帕特里克结婚,生几个孩子,住在离娘家不远的地方。除了喜欢奇装异服,个子有点矮以外,我与你在街上遇到的路人没什么两样。你很可能不会多看我一眼。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这句话形容我再贴切不过。
“你得穿正装去面试,”母亲强调,“现在的人都太随意了。”“因为给老年病人喂食物时,穿细条纹西服至关重要?”“别跟我贫嘴。”
“我买不起正装。万一我得不到这份工作呢?”
“你可以穿我的,我会把衬衣熨好。还有,听我一次,不要把你的头发盘得像——”她指了指我的头发,我跟平常一样,编了两个发髻,脑袋两侧一边一个。“——莱娅公主
,要尽量打扮得像个正常人。”
我还没傻到跟母亲吵架。我走出屋子,裙子太紧,走起路来不自在。看得出来,有人叮嘱过父亲不要评论我的装扮。
“再见,亲爱的,”父亲说,嘴角抽搐了一下,“祝你好运。你看起来非常……正式。”
令人尴尬的并不在于我穿着母亲的套装,也不在于这个款式最后一次流行是在20世纪80年代末,而在于它对我来说实在太小了。我感觉腰带勒住了肚子,才让双排纽扣的夹克衫能系上。父亲常说母亲太瘦,发卡上的油都比她身上的多。
我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公交车,有点想吐。我从没正儿八经地参加过面试。当初特丽娜打赌说我一天内肯定找不到工作,于是我走进了“黄油面包”咖啡馆,直截了当地问弗兰克要不要帮手。那是他开业的第一天,他感激得有点难以置信。
现在,回首往昔,我甚至都不记得跟他讨论过待遇问题。他建议付周薪,我同意了。每年他都会稍微涨一点工资,通常都比我想要的多一点点。
总之,人们在面试时都问些什么问题呢?要是他们给我明确指示,要我给那个老男人喂饭、洗澡等,我怎么办呢?赛义德告诉过我有一位男护理负责解决他的“私密需求”。想到这个词,我打了个寒战。第二位护理的具体工作内容,他说“有点不太清楚”。我想象着自己从老男人嘴边擦去口水的情景,也许会大声地问:“你想要一杯茶吗?”
外祖父中风后开始疗养的那段日子,他什么都不能为自己做。母亲包办了一切。“你妈妈是个圣人。”父亲说。我觉得他是指母亲任劳任怨,给外祖父端屎端尿。我相当清楚没人这么形容过我,我帮外祖父切食物,给他沏茶,但是对于其他的事情,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那块料。
格兰塔宅邸坐落在斯托夫城堡的另一边,靠近中古时代的围墙。长长的路上崎岖不平,沿路建有四栋房子,还有一家国家名胜古迹信托店,位于旅游区中心。我无数次经过格兰塔宅邸,却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它。现在,我走过停车场和小铁道,空无一人,和二月里的避暑胜地一般荒凉。格兰塔宅邸比我想象中的要大,红砖双开大门,我在医院等候就诊时,在几本旧的《田园生活》杂志上见过这类房子。
我走上长长的车道,尽量不去想是否有人从窗口探出头来看。走长车道有个不利之处,它让人不自觉地有低人一等的感觉。我正在考虑要不要理理自己的刘海儿,门开了,吓了我一跳。
一个不比我大多少的女人走到门廊。她身穿白色宽松长裤、医用束腰外衣,胳膊下夹着外套和文件夹。经过我身边时,她礼貌地对我笑了笑。
“非常感谢你过来,”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们会再和你联系。”一个女人出现在眼前,中年人,非常漂亮,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看样子花费不少。她穿着衣裤套装,我猜这套衣服的价格比我父亲一个月的工资还高。
“你一定是克拉克小姐。”
“露易莎。”我伸出一只手,母亲再三强调过这件事。现今的年轻人从不主动伸出手,父母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过去你很难想象打招呼仅是一句“你好”,甚至用飞吻问好。这个女人看起来不会喜欢飞吻。
“好的,进来吧。”她尽可能快地把手从我的手中抽出去,不过我感觉到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好像在评判我。
“你能过来吗?我们去客厅谈。我叫卡米拉·特雷纳。”她看起来有些疲惫,同样的话语估计她今天已经说了很多遍。
我跟着她来到一个大房间,里面有一扇落地长窗。厚重窗帘优雅地从红木挂杆上垂下来,地板上铺着精美的波斯地毯,空气中充满蜂蜡和古典家具的味道。到处都是雅致的小桌子,锃亮光洁的桌面上摆着装饰性的小盒子。我一时恍惚,不知道他们家到底把茶杯放在哪里。
“这么说,你是看了我们在职业介绍所的广告来的,是吗?请坐。”
她翻开文件夹的当口,我偷偷瞅了瞅房间。我原以为这个房子会有点像个护理院,到处是残疾人用的升降机和一擦就干净的台面。但这里像奢华酒店,散发着金钱的味道,处处都是看上去就很贵重的精巧物品。餐柜上有镶着银制相框的照片,不过它们离我太远,我看不清楚照片中的脸。她翻阅着纸页,我在椅子上动来动去,想看得更真切些。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清清楚楚的缝线撕裂的声音,我低头瞥了一眼,看到我右腿边两块布料缝合处已经裂开了,磨损撕裂的地方露出真丝线头,像一排外翻的难看流苏。我的脸涨得通红。
“那么……克拉克小姐……你以前护理过四肢瘫痪的病吗?”
我转过头,看着特雷纳夫人,我扭动着身体,好让外套尽可能多地遮住裙子。
“没有。”
“你做护理很久了吗?”
“呃,实际上,我从没做过护理,”耳边仿佛传来了赛义德的声音,我赶忙加了一句,“但是我相信我能学。”
“你对四肢瘫痪有了解吗?”
我吞吞吐吐地说:“就是……困在轮椅里。”
“这样说也可以。有程度各异的四肢瘫痪,你要照顾的人双腿完全丧失活动能力,手和胳膊能做的动作也非常有限。你会在意吗?”
“唔,显然,不像事主本人那么在意。”我笑了笑,不过特雷纳夫人依然面无表情。“对不起……我并不是说……”
“克拉克小姐,你会开车吗?”
“会。”
“无违章记录?”
我点了点头。
卡米拉·特雷纳在她的名册上做了下记号。
裂缝在扩大,我能看到口子无情地爬上了我的大腿。照这样下去,到我起身时,我看起来会像个拉斯维加斯歌舞女郎。
“你没事吧?”特雷纳夫人注视着我。
“我只是有点热。您介意我脱掉外套吗?”在她答话之前,我一把扯掉外套,系在腰部,遮住裙子上的裂缝。“真热,”我笑着对她说,“您知道的,从外面进来。”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特雷纳夫人又看了看文件夹:“你多大了?”
“我二十六了。”
“前一份工作你干了六年?”
“是的,您可以看看我的推荐信。”
“嗯。”特雷纳夫人拿出推荐信,眯起眼看了看,“你的前雇主说你‘热情、健谈、让人感到愉快’。”
“是的,我收买了他。”
她的脸上仍然毫无表情。
啊,真倒霉,我想。
仿佛我正在被人打量,而且还不是因为什么好事。母亲的衬衣突然变得廉价,合成线在暗淡的光线下发亮。我真该穿上我最朴素的裤子和衬衣,什么都行,就不该穿这套衣服。
“你为什么不干了呢?显然你在那儿受到器重。”
“店主弗兰克把咖啡馆卖了。那家咖啡馆就在城堡脚下,叫‘黄油面包’。”我纠正了一下自己,“我很想留在那里。”
特雷纳夫人点点头,要么是因为她不想就此事谈论更多,要么是因为她也觉得我留在那里很合适。
“你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打算呢?”
“您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要从事的职业?这是你达到某个目标的敲门砖吗?你有想追求的职业梦想吗?”
我茫然地看着她。
这是个有玄机的问题吗?
“我……我还没有想那么长远。自从我失业以后,我只……”我含糊地说,“我只想再工作。”
这话听起来很没有说服力。什么样的人来面试时,会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清楚?特雷纳夫人的表情暗示我,她跟我想的一样。
她放下笔,“那么,克拉克小姐,为什么我要雇用你,而不是前一位应聘者?她在照顾四肢瘫痪的病人方面有过很多年的经验。”
我看着她!“嗯……老实说,我不知道。”她沉默了,于是我又加了句,“我想这得由您自己拿主意。”
“你连一个让我雇用你的理由都想不出来吗?”
母亲的脸突然模模糊糊地浮现在我面前。我没法去想穿着这身被毁的套装回家,并且又一次面试失败。这份工作每小时的报酬超过九英镑。
我挺直身体,“嗯,我学东西很快,我从不生病,我就住在城堡的另一边,而且我比看上去要更强壮……我应该抬得动您丈夫……”
“我丈夫?你要照顾的人不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儿子。”
“您的儿子?”我眨了眨眼,“嗯,我能吃苦,擅长跟各种人打交道,而且我泡得一手好茶。”我胡乱说了一通,然后陷入了沉默。想到她的儿子瘫痪了让我有些惊讶。“虽然我爸爸认为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本领,但是以我的经验来看,没有什么事情不能被一杯好茶搞定……”
特雷纳夫人有点奇怪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突然意识到我刚才说的话,结结巴巴地说,“我并不是说……截瘫……您儿子……的四肢瘫痪……能够用茶治好。”
“我得告诉你,克拉克小姐,这不是一份永久性的合同,最多六个月时间。这也是为什么薪水……与之相称。我们想招到合适的人。”
“相信我,如果您在鸡肉加工厂上过夜班,那么即便在关塔那摩监狱待上六个月也都会变得极有吸引力。”噢,闭嘴,露易莎。我咬住嘴唇。
不过特雷纳夫人似乎并没有在意。她合上文件夹。“两年前,我儿子威尔出了车祸。他需要二十四小时的看护,大部分工作由一位受过专门培训的护士承担。我最近重返职场,需要一名护理员白天在这里陪伴他,照顾他吃喝,大体上帮帮忙,并且确保他不会伤到自己。”卡米拉·特雷纳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腿,“至关重要的是,陪伴威尔的人,能肩负起这份责任。”
她所说的每一句话,甚至她的刻意强调,仿佛都在暗示我很愚笨。
“我了解。”我收拾起我的包来。
“那么你想做这份工作吗?”
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一开始我还以为我听错了,“您说什么?”
“我们希望你能尽快开始。每周付一次薪水。”
我一时语塞,“您情愿雇用我而不是……”
“工作时间相当长,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有时会更晚一点。严格说来没有午休,不过他的日常护理员内森会在午饭时间过来照顾他,你就会有半个小时的自由时间。”
“您不需要专业护理吗?”
“威尔有我们能提供给他的一切医疗护理,我们想找一个健康活泼的人陪伴他。他的生活……非常复杂,关键是,能够鼓励他去——”她突然停住了,目光停在落地长窗外的某处。最后,她转向我。“噢,这么说吧,对我们来说,他精神上的安宁与身体上的舒适同样重要。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我需要……穿制服吗?”
“不用,千万别穿制服。”她瞥了一眼我的腿,“不过你最好不要穿这么暴露的衣服。”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外套,它移动了位置,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腿。“这……真抱歉,衣服裂口了,其实这不是我的衣服。”
特雷纳夫人似乎并没有在听。“一旦你开始工作,我会告诉你要做的事情。威尔现在不容易接近,克拉克小姐。这份工作不仅是对专业技能的考验,也是对心态的考验。那么,我们明天见?”
“明天?您不想……您不想让我先见见他吗?”
“威尔今天心情不佳,我觉得我们最好明天再开始。”我意识到特雷纳夫人已经在等待送我出门,站起身来。
“好的,”我边说边拽了拽母亲的外套,“嗯,谢谢您,明天早上八点见。”
母亲往父亲的盘子里舀土豆。她舀了两勺,他避开了,反而从碟子里舀了两勺。她阻止了他,把那两勺退回碟子里。最后,父亲又去舀土豆时,母亲用菜匙敲了敲他的手背。父母、妹妹、托马斯、外祖父和帕特里克围坐在小餐桌旁。每周三,帕特里克都过来吃晚餐。
“爸爸,”母亲对外祖父说,“要帮您切一下肉吗?特丽娜,你能帮忙切一下吗?”
特丽娜侧过身,一下下熟练地把外祖父盘子里的肉切成薄片。她早就帮托马斯切好了。
“那个男的状况有多糟糕,露?”
“他们愿意让我们的女儿去照顾他,状况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巴纳德说。我身后,电视机开着,方便父亲和帕特里克看足球。他们不时停下来看着我,看到一些传球或是球险些破门时,嘴里的食物咀嚼到一半就停住了。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她将在一栋豪宅里为一个大户人家工作。他们属于上流社会吗,亲爱的?”
在我们这条街上,跻身“上流社会”意味着这家人没有反社会行为。
“我想是的。”
“相信你已经行过屈膝礼了。”父亲咧嘴笑道。
“你见到他了吗?”特丽娜俯身阻止托马斯把汤汁洒到地板上,“那个伤残男人,他是怎样一个人?”
“我明天才能见到他。”
“真有点不可思议。你以后天天都要跟他待在一起,九个小时。你见他的时间会比见帕特里克还多。”
“那没什么。”我说。
桌子对面的帕特里克,假装没有听到我说话。
“还好,你不用担心性骚扰,是吧?”父亲说。
“巴纳德。”母亲严厉地说。
“我只是说出了每个人都想说的话。这也许是最适合你女朋友的老板,是吗,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隔着桌子笑了起来。他忙着婉拒母亲为他舀土豆,尽管母亲盛情款待。他这个月不吃碳水化合物食品,要为三月初的马拉松赛跑做准备。
“我在想,你是不是要学手语?我是说,万一他不能跟你交流,你怎么能知道他想要什么呢?”
“她并没说他不能说话,妈妈。”我都记不大清特雷纳夫人说过什么了。我仍然因为真的得到这份工作而感到茫然与震惊。
“也许他借助某种设备说话,就像那个科学家,《辛普森一家》中的那个。”
“浑蛋。”托马斯说。
“不对。”父亲说。
“斯蒂芬·霍金。”帕特里克说道。
“你干的好事。”母亲说,责备地看向托马斯,又看向父亲,目光锐利得可以切牛排,“居然教他说脏话。”
“我没有,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
“浑蛋。”托马斯说,直视着他的外祖父。
特丽娜做了个鬼验。“如果他通过那种发声器讲话,我肯定会起鸡皮疙瘩。你们能想象吗?给——我——一——杯——水。”她模仿道。
她很聪明,但还没聪明到不被搞大肚子,父亲偶尔这么嘀咕。她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可是最后一年因为托马斯的出生而退学了。父母仍然指望有一天她能给家里挣大钱,或者能在前台旁边没有监控系统的地方工作。哪一个都行。
“凭什么说坐轮椅就意味着他要像戴立克
那样讲话?”我问道。
“不过你会与他很接近,至少你得帮他擦嘴,喂他吃喝。”
“那又怎样呢?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不知道是谁把托马斯的尿布都换反了?”
“就一次。”
“两次,而且你总共就给他换过三次尿布。”
我吃了点青豆,尽量表现得轻松些。
但是,虽然我已经搭公交车回到了家,同样的想法也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们会谈些什么?要是他整天只是盯着我,头垂向一边,我该怎么办?我会不会抓狂?要是我搞不清他想要什么呢?我极其不擅长照料东西。经过了仓鼠、竹节虫、蓝道夫金鱼的灾难后,家里不再养盆栽和宠物。还有,他那个严厉的母亲多久会去一次?我不喜欢老是被人监视。特雷纳夫人的目光可以把巧手变成笨蛋。
“帕特里克,你觉得呢?”
帕特里克喝了一大口水,耸了耸肩。
外面,雨点敲打着窗玻璃,在杯盘交错中仍然听得分明。
“巴纳德,报酬不错。无论如何比在鸡肉加工厂上晚班好。”
桌旁的大家都低声表示同意。
“这么说,我这份新工作最大的优点就是比在鸡棚里屠宰死鸡强。”我说。
“好啦,同时你也可以健健身啊,跟帕特里克一起做做私人培训。”
“健身?谢谢你,爸爸。”我本想再吃点土豆,这会儿又改变了主意。
“是啊,为什么不呢?”母亲看起来像是马上要坐下来,每个人都突然停了下来,但是她又站起身来,给外祖父盛了点肉汁。“你要为将来打算打算。毫无疑问,你能说会道。”
“她非常会瞎扯。”父亲哼了一声。
“我刚刚找了份工作,”我说,“薪水也比上一份工作多,您别见怪。”
“可这份工作做不久,”帕特里克插话道,“你爸爸说的没错。做这份工作的时候你可以开始锻炼,让自己有个好身材。如果稍微用点功,你会成为很好的私人教练。”
“我不想做私人教练,我不喜欢……蹦蹦跳跳。”我向帕特里克做了个受到侮辱的怪相,他咧嘴而笑。
“露想要的是这样一份工作,能让她跷起腿,大白天看电视节目,并且用麦管给那些老骨头喂食物。”特丽娜说。
“是的,因为给枯萎的大丽菊浇水需要付出太多心力与体力,难道不是吗,特丽娜?”
“我们逗你玩儿呢,亲爱的。”父亲举起茶杯,“你能找到工作实在是太好了,我们为你感到骄傲。我敢断定,一旦你在那栋豪宅里操劳起来,那群浑蛋就再也离不开你了。”
“浑蛋。”托马斯说。
“不是我教的。”父亲说。在母亲开口之前,他拼命嚼着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