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婴儿的母亲
以上谈到婴儿的自我、幻想和客体关系的建立,是我们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精神建构的基础。幻想代表着本能创造了客体关系,并以此为基础与真实的客体发生交互;自我并不是一个单一的个体,而是由一系列客体关系组成的聚合体。
克莱因对婴幼儿幻想的研究很容易给人一种印象:人似乎生来就是不快乐的,而为了获得快乐,必须围绕着生与死、好与坏、爱与恨展开一系列的斗争,自我焦灼地经历一次次的分裂和整合。还有一种印象是:婴儿的悲欢似乎与母亲无关,他内心的客体关系可以与真实的母亲大相径庭。例如,当他感到破坏性冲动的危险时,母亲就“变成”了坏人。那么真实的母亲位置在哪里呢?母亲的柔情与爱,对于她的婴儿有什么意义?又或者,假如有一些女人真的缺乏做母亲的能力,那么坏客体还仅仅是婴儿幻想出来的吗?依恋理论的提出者约翰·鲍比(John Bowlby)
对此曾经感到愤慨:“可是,的确存在坏母亲啊。”
对于母婴关系,首先要明白的是,无论养育环境多么理想,都不会反向消除我们的本能或者破坏性。我们天然拥有生本能和死本能,能够感受到自我的存在受到威胁的焦虑,破坏性是我们精神世界的一部分。它意味着我们总是有一种本能,要摧毁那些让人感到危险的东西,而什么叫作危险可能是千人千面的,所以脱离婴儿本人来谈理想的养育环境,这本身并不可靠。并且,如果仔细想想,搞破坏本来就是童年的乐趣之一,那些为父母所禁止或者父母害怕的东西很容易引起孩子的兴趣,因此破坏性也使人不断探索环境的边界,以此发展自我。实际上,大部分家庭都可以为婴儿提供适合的环境,但现在或许可以加上一点,这个环境要允许孩子体验自己的破坏性。一个无瑕疵的婴儿期,或许来自我们内心理想化的婴儿,他柔软、敏感、向生而生,他的成长皆有赖于一个充满爱意的环境。一个好的环境当然是必需的,但作为母亲,不必将理想化的环境强加于自己身上,而是充分运用自己成为母亲后那些对婴儿直接的感受和爱,这便是足够好的环境了。
另外,母亲需要认识到自己也是一个拥有无意识幻想的人。她有能力爱自己的孩子,是因为她“有能力令人满意地处理针对他们(父母或兄弟姐妹)的恨与报复的早期情感”
。母亲和婴儿之间的关系,与母亲自己在婴儿期时与她的母亲的关系联结起来。成为母亲是女孩的愿望,许多小女孩都会玩扮演妈妈的游戏,她们通过照顾洋娃娃展现了内心已经存在的幻想——如何像母亲那样拥有父亲、如何像母亲那样拥有孩子。当自己的孩子出生后,一个女人拥有了机会实现童年的愿望,其中最重要的幻想是关于占有和依赖的,婴儿展现出对母亲的依赖,激发了母亲相应的回应,也激发了她自身对占有和依赖的感受。一方面,母亲会自发地照顾婴儿,满足他对依赖的需要;而另一方面,母亲也可能通过照顾婴儿,来修复和实现自身对于占有和依赖的需要。如果自身的幻想没有得到恰当的处理,母亲反而会更加依赖孩子,不愿意与孩子分离,例如孩子和父亲或其他小伙伴玩耍,母亲会感到失落。这个时候,依赖和不分离是母亲的需要,她可能非常希望孩子永远将自己作为唯一的客体。
接下来,母亲有一个功能是为婴儿提供爱和恨的场所。我们已经知道,幻想是精神世界必不可少的运作,如果没有幻想,我们的精神将无法发展,也无法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因此,母亲一定在某些时刻,对婴儿来说代表着坏人,或者被婴儿体验为他所恨的人。母亲允许这些情感存在,没有被婴儿带来的焦虑击垮,这一点是相当重要的。因为对婴儿来说,不仅仅依赖于好的体验来发展自我,更为关键的是,他的自我需要空间朝向整合发展。通过母亲的容纳,婴儿的内心拥有了一个空间,那些被幻想所分裂的爱和恨有更多的机会放在一起,相互碰撞交融,而不引起过分的毁灭性焦虑,这时婴儿的自我就会朝向整合进步。在此,我们也就更能理解鲍比所说的“确实的坏母亲”,是如何让事情变得更难一些,母亲功能的缺失或者失调(例如母亲被婴儿的哭闹激怒,进而严厉地呵斥他,又例如,有的母亲情感回应能力不强,无法对孩子做出恰当的反应),使得婴儿内射了一个艰难的空间,它狭小而充满禁忌,自我也因而朝向受限或进一步分裂的方向发展。
最后,母亲的另一个功能是根据婴儿的幻想来理解自己的意义,也就是把自己放在婴儿的位置上,从他的视角来看世界。很多母亲会自发地做这件事,她们投入在自己的婴儿身上,好奇他此刻在想什么、要什么,当感受到婴儿的需要时,母亲很高兴自己能够满足他。有时候母亲可以理解婴儿的烦躁,是因为等待对婴儿来说太久了。在这样的互动中,婴儿会逐渐内化一种理解自己的经验。值得注意的是,如果母亲认为她的责任就是共情和给予孩子爱,而自己没有任何需要也不期待回报,这可能会使她和孩子一起逃避内疚,过分强调自我牺牲。母亲的共情绝不是为了让她失去自我,而是理解孩子的感受和需要。当母亲没有过分地陷入孩子的需要,她的满足就不再单纯来自满足孩子,而是通过促进孩子的发展从而获得满足。
从克莱因的视角,母婴关系成为一个有趣的情境:当一位母亲抱着她的婴儿,或许她也同时抱着婴儿期的自己。
母亲的功能
母亲的功能是为婴儿提供爱和恨的场所。她一定在某些时刻,被婴儿体验为他所恨的人。母亲允许这些情感存在,没有被婴儿带来的焦虑击垮,这一点相当重要。
通过母亲的容纳,婴儿的内心拥有了一个空间,让那些被幻想所分裂的爱和恨有更多的机会相互碰撞交融,而不引起过分的毁灭性焦虑,这时婴儿的自我就会朝向整合进步。
反之,如果母亲对婴儿的哭闹加以严厉呵斥,或无法对孩子做出恰当的回应,婴儿便会内射一个艰难的空间——它狭小而充满禁忌,自我也因而朝向受限或进一步分裂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