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过度的期望
本书描述了我们制造的世界,描述了我们如何使用财富、学识、科技与进步,创造出非现实的丛林,把自己与生活的真相隔离开来。我要讲述的是给予我们这个前所未见的机会的历史性力量,它让我们得以欺骗自己,让我们的经验步入迷雾。
当然,美国为这一切提供了舞台,给我们资源和机会,实现了举国自我催眠的壮举。但我们每个人,也都各自为充斥体验的幻觉提供了市场与需求。
我们渴望并相信这些幻觉,因为我们饱受过度期望的折磨。我们对世界的期待太多。我们期望之过度,完全符合词典上对“过度”这个词的定义——“超过了合理或适度的界限”。我们的期望太过分了。
早上拿起报纸时,我们希望——甚至要求——报纸告知我们昨晚到现在发生的大事。开车上班时,我们打开车载广播,期望听到在晨报付印后发生的“新闻”。晚上回家,我们期望自己的房子不仅是头上片瓦,冬暖夏凉,还希望它能让我们放松,抬高我们的身价,让我们身边环绕着柔和的音乐与有趣的爱好;它得是游乐场,是剧院,是酒吧。我们期望两周长的假日充满浪漫与异国风情,费用低廉,还毫不费力。我们希望在附近感受远方的氛围,但如果长途出行,则希望一切都轻松、整洁、美国化。我们期望每个季度都有新的英雄,每月出一本文学巨著,每周一场盛大的戏剧演出,每晚一次罕有的体验。我们希望人人都能畅谈不同意见,但同时又期望人人都十分忠诚,不要捣乱,也别援引第五修正案
。我们期望所有人都虔诚地信仰自己的宗教,但也不能看轻没有信仰的人。我们期望国家强盛、伟大、广袤、多彩、随时可以迎接任何挑战;但我们同样还期望我们的“国家目标”应当清晰简洁,可以指引将近两亿人的人生,同时还能在街角药店花一美元买到其平装版本。
我们期望一切,期望所有。我们期望的事物互相冲突,不可能实现。我们期望内部宽敞的紧凑型轿车、经济实惠的豪华轿车。我们希望能富有又慷慨,强大又慈悲,活泼又深沉,和蔼又好斗。我们期望被追求“卓越”的平庸之辈所激励,期望被渴望识字的文盲教导成学者。我们希望能放开肚皮吃又不长胖,能永远在路上又能睦邻友好,能前去“我们所选定的教堂”又感受到它指引我们的力量,能敬畏上帝又成为上帝。
从未有人能如此彻底地掌控环境,然而也从未有人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欺骗与失望。因为从未有人有这么高的期望,远远高于这个世界所能提供的一切。
我们被过度的期望所统治:
(1) 对世间事的期望 。期望有多少新闻,有多少英雄,多频繁地出现杰作,附近地区有多少异国风情,异国他乡会多么亲近。期望远地近在咫尺,又期望近地远在天边。
(2) 对改变世界的力量的期望 。期望能在无事发生时制造事件,没有英雄时制造英雄,足不出户就能身处他地。期望随心所欲地创造艺术形式,将小说变成电影,电影变成小说,把交响乐变成氛围音乐。期望能在国家目标缺失时编造一个,编造完成后就去追求它。期望能发明自己的标准,然后又尊它们为自明的或被掘出的金科玉律。
我们持有、培养、不断扩张这些过度的期望,因此创造出对幻觉的需求,并用这些幻觉自我欺骗。我们付钱让别人用幻觉来欺骗自己。
制造这些充斥我们体验的幻觉,成了美国的生意,而且是美国最有诚意、最不可或缺、最受尊崇的生意。我指的不仅仅是广告、公关和政治说辞,还有那些意图告知、安慰、完善、教育、提升我们的一切活动:这些工作属于我们最好的记者,最有胆魄的出版商,最活力四射的制造商和贸易商,最成功的娱乐圈人士,最好的全球旅行导游,以及最具影响力的外交领袖。一切为了满足这些过度期望所做的努力,仅仅是让期望变得更加过度,让幻觉更加诱人。制造幻觉的故事——“新闻幕后的新闻”——成了世上最吸引人的新闻。
我们期望得到的比世界能给我们的更多,期望做到的比我们能对世界施加的影响更多,我们以此对自己施行暴政,让自己充满沮丧。我们要求所有对我们说话、为我们写作、为我们拍照、为我们制造商品的人,都生活在我们这充满过度期望的世界里。我们甚至期望外国人也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如此习惯我们的幻觉,以至于将它错当作现实。我们要幻觉。我们要越来越多的幻觉,更大、更好、更鲜明。它们是我们创造的世界:形象的世界。
如今,所有人都告诉我们,我们需要更多信仰,更强大、更深刻、更无所不包的信仰,对美国、对我们所做之事的信仰。这在长期而言或许会是真的。但我们现在该做的,是破除幻觉。最折磨我们的,不是我们对美国做了什么,而是我们以什么形象替代了美国。令我们遭受不幸的,并非我们的恶习或软弱,而是我们的幻觉。使我们忧心忡忡的,不是现实,而是我们用以取代现实的形象。
察觉这些幻象不会解决我们世界的问题。但如果不去察觉幻象,我们就永远无法找到真正的问题。驱逐世上由我们创造的鬼魅,不会带来力量,从而使我们征服真实世界中的真实敌人,或是重新打造真实的世界。但这可能帮助我们发现,我们并不能按我们的形象重塑世界。这会解放我们,磨利我们的眼光。这将驱散迷雾,使我们得以面对与全人类共享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