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松鼠
现在外面能看到星星吗?我放下书,把夹克披在肩上,到外面站了一会儿。从那本书中,我了解到90%的西欧人再也没机会看到真正的星空,因为我们的人造光掩盖了天空原有的光亮。当然了,黑暗本是宇宙的主旋律,但如果我们真由恒星物质构成,那么能亲眼看看它们或许会很有趣。
放眼望去,隐约可见的只有在大气层中闪烁的北极星。但当我把视线收回来时,发现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是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吗?这里有蝙蝠?说到蝙蝠,我心里涌起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它们是唯一能征服天空的哺乳动物,号称飞行高手。和鸟类不同的是,它们没有羽毛——只有由裸露的皮肤组成的翅膀,绷紧在它们的拇指和其他四指之间。它们的皮肤一直延伸到脚骨,这加宽了它们的翼展。人们不了解的是,蝙蝠飞行时,两翼在空中的挥动速度比我在电脑键盘上的打字速度还要快。
就蝙蝠而言,它们还能快速发出超声波,以在黑暗中探寻正在觅食的飞蛾。不过,它们私底下更多的是进行身体和声音上的交流。例如,有人曾目睹过一只雌性蝙蝠帮助其近亲分娩的过程,她先示范身体应该如何摆放,才能让幼崽更加顺利地产出,随后她还帮忙接生。这与人类的分娩没有什么不同。那么,为何对我们来说,温柔又毛茸茸的蝙蝠会如此陌生呢?是因为我们常常把它们和黑夜联系在一起吗?而那时我们已经进入梦乡,感官也进入了休眠状态。
过了一会儿,我进了房间,躺在其中一张双层床的下铺上。床很窄,但很舒适,感觉好像上铺还睡着别人。要知道,只有保持身体温热,才能抵御外太空的荒凉和寂静。
突然间,不远处发出了声响。是有人在屋顶上走动吗?感觉不像是蝙蝠,那是什么?天太黑了,外面什么都看不清,我试着入睡,但还是希望天能快点亮起来。
黎明时分,醒来的不只我一个。这时,屋顶上又传来声响,听着像轻微的脚步声。是一只鸟吗?我小心翼翼地溜出去查看,发现屋顶上什么也没有。但转到屋后,我发现用来遮挡屋顶和墙壁间缝隙的隔板上有一个大洞,看起来像一个入口。
一整天,我都在厨房搬运归置箱子里的东西,也琢磨了一整天:那个入口到底通向哪里?快到吃午饭的时候,我绕房子周围转了一圈,终于看到了那个在屋顶上发出声响的神秘生物。它靠在隔板上,伸着懒腰,打着瞌睡,一副很享受午睡时光的样子。从牙齿来看,它是一只啮齿动物,乍一看还以为是老鼠,但再看看它那毛茸茸的尾巴,就知道其实是松鼠。
一瞬间,一切都明朗了。为了获得更多的生存空间,这只小松鼠挖开了屋顶的保温层,而且显然,它的小伎俩奏效了。从红外摄像机的照片来看,屋顶上确实有一个很大的松鼠窝。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显然它是一个闯入者,未经主人允许就敢入住,我似乎理应感到愤怒。但我一直很喜欢松鼠,对它们也相当了解,现在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它前腿上敏感的触须,还有它那看起来像手一样的前爪。——这又让我有些兴奋。我还瞅了瞅它那毛茸茸的尾巴,有了这个“舵”,它能在树与树之间跳跃自如。到了夜里,这尾巴还能用来当作毯子取暖,即使不用手摸,我也能感觉到它的无比柔软。
我看了看它尾巴下的生殖器,发现这是一只雌性松鼠。要知道,独居雌性松鼠的生活都很不容易。在春天交配过后,它们会把雄性松鼠赶出自己的领地,然后独自照顾所有的幼崽。有一次,我的一个生物学家朋友发现了一只从窝里掉下来的小松鼠。我正是在接触到这只小松鼠后,才明白松鼠妈妈有多忙碌的。当时我仓促间查阅了一番松鼠妈妈必须做的事情,结果发现多得离谱。首先,松鼠妈妈必须每隔三小时给小松鼠喂一次奶,之后还要帮它们按摩小肚子,以促进消化。除此之外,每只幼崽必须被轮流外挂一段时间,以定时排便。这听起来就是一份全天候无休的工作,所以当松鼠妈妈终于找到她的这个孩子时,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也许它是在被挂出去排泄时从巢里掉出来的,那时松鼠妈妈可能正趁着这个空当去为自己寻找一点食物。一旦小松鼠开始到处乱跑,成了老鹰和猫的目标,松鼠妈妈的工作就更繁重了。即便如此,如果亲戚家有孩子需要照顾,责任感很强的松鼠妈妈也会帮忙带着。
一想到这儿,我的心就软了下来。一直以来,松鼠都是人们猎杀的对象:在冬春季的日耳曼节日里,它们会被当作祭品供奉;在穷人眼里,它们是盘中餐;在商人眼里,它们的皮毛还能带来不菲的经济收入。16世纪,斯德哥尔摩一年出口的松鼠皮多达三万张,而那里只是瑞典的众多松鼠皮出口地之一。近年来,我们本土的欧洲红松鼠一直在与它们的亲戚灰松鼠竞争生存空间,后者是20世纪被从美国带到这里的。值得注意的是,灰松鼠携带一种只有它们自身才能免疫的病毒,它们有时会形成非常强悍的小团伙,甚至会咬伤狗和孩子。
这么说来,还是要好好保护隔板下的这位红色小家伙。为了不打扰它,我轻手轻脚地溜走了,进屋坐下来安静地看书。
然而,屋顶上的这位邻居一直让我没法集中精力看书。我一直在想,和松鼠同居一室会是什么样呢?古时候就有过先例,在古希腊、古罗马和文艺复兴时期,上流社会的名媛们通常会把松鼠当作宠物来养。虽然它们不经常参与贵族圈的社交活动,但是一位18世纪的英国绅士曾吹嘘,他驯养的松鼠有感知音乐的能力。这些被驯化的松鼠对合唱团的音乐并不感兴趣,但它们能在笼子里跟着室内音乐不知疲倦地踩节拍。据说曾有一只松鼠在仓鼠轮上跟着快曲一连跑了十分钟,才停下来转向另一个节奏。总之,笼内生活对于它们来说是了无生趣的。
又临夜晚,我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只松鼠,因为她还在屋顶小窝里来回窜动。起初,我讶异于我们之间居然只隔着几块木板。后来,听着她不停走动的声音,我慢慢有了一种亲切感,这也让我体会到蝙蝠是如何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感知事物的。
但过了一会儿,我一听到它的声音就开始变得烦躁,因为每当我正要睡着时,她就开始发出声响。很显然,她睡不着,就像家里有一个不愿入睡的毛孩子,我也别想睡。她每动一下,屋顶就会嘎吱嘎吱地响:要么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要么就是太热了有些烦躁。她翻找的动静越来越大,我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嘘了一声,说道:“快去睡觉!”
松鼠并不擅长装饰小窝,但也许她只是在安置剩下的一些保温材料。如果用来铺床,未免太暖和了些。通常来说,松鼠窝都是用草和苔藓做成的,我猜保温材料里的矿物纤维可能会对她的呼吸道产生刺激,而这难道不会危害她的健康吗?
松鼠窝里常常有很多害虫,这时只听她挠得直响,大概是身上遭了跳蚤。我也有过同样糟糕的经历——有一次,阁楼里鸽子身上的虱子蔓延到了我床头的通风口,让我奇痒难耐,我猜这次松鼠身上的跳蚤可能也会蔓延到屋子里。
松鼠还会用自己的尿液浸湿爪子,然后用湿爪子踩出边界,以此来标明自己的领地。现在她又开始踱来踱去了,难道还在划分边界吗?听起来又像是在啃什么东西。和其他啮齿动物一样,松鼠需要每天磨一磨它们不断生长的门牙。
一夜无眠。7点左右,屋顶传来沙沙声。啊哈,松鼠已经醒了。我走到厨房时,看到她在窗前窥视,大概是正要去“吃早饭”,恰好途经此地吧。
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从搬家的箱子里拿出一副望远镜,这样就可以远远地观察她了。但我还来不及走近去瞧,“马戏团的表演”已经开始了。瞧!只见她一蹦一跳,跳得和袋鼠一样高,活像个舞动的太阳黑子,一会儿跳到这儿,一会儿蹦到那儿,一会儿上蹿,一会儿下跳。我透过望远镜,视线跟着她移动,不一会儿就感到阵阵恶心。松鼠上蹿的高度可以达到五米,当然摔跤也是常事;然而她跳的时候既不害怕也不冒进,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简单、流畅的跳跃。
最后,她在一棵云杉树上停了下来,我终于可以把望远镜对准她了。她发现了早餐——一个松果。她用爪子熟练地边转边剥,有条不紊,每隔四秒钟就有一粒松子的壳掉到地上,不到七分钟她就把整个松果吃完了。
后来她消失了一会儿,我刚好趁这个空当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在小屋的拐角处,我们又相遇了,她气哼哼地朝我甩了甩尾巴。见此情形,一想到之前对她的百般容忍,我不免有些难受;但转念一想,她已经习惯了不受外界打扰的生活。不过,她平静的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夜里,我不再坐以待毙,而是决定做一个讨人厌的邻居。因为她一定和其他松鼠一样,有好几个窝呢,该让她去别的窝住住了。又一次,当听到她在上面活动的声音时,我重重地敲了敲天花板,上面立刻安静下来,我猜她已经会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