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从河边跌撞着回到家,她没有理会急得哭了一夜,在大街小巷寻找了一夜的父母和哥哥,面无人色地在卫生间里一遍遍搓洗身子。一直到全身搓得没有了知觉,一直到守在门外的妈妈放声大哭,把门擂得“咚咚”直响。
天还没亮,她已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大胆决定——放弃让很多人羡慕不已的工作,放弃报考研究生,到省城打工。
她想起了神情恍惚的那个梦,那个刺激了神经,使她在河边转悠了一天半夜的梦。
在那该死的梦中,西装革履的黎志远陪同娇艳的夫人,于一个大型购物广场正门出来,拎着几大袋物品,满头大汗但却笑容可掬地跟随在夫人身后,乐呵呵的朝那辆女性色彩极浓的宝马跑车走去时,和依然面对面碰上了。
一瞬间,依然感到全身的热血都涌到了脑门,她有如中邪了一般,一动不动呆立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表情极度尴尬的黎志远。看着他小心地从身前绕了过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低垂着头打开了车门,逃也似钻了进去。
随着汽车悄无声息的驶离,依然的心里有了一阵隐痛。那隐痛,使得她的脸色变得极度苍白……
梦醒之后,依然感到全身湿透了。于是她没有请假便于大清早到了河边,于是在那个河边,似梦似醒中,似真似假中失去了一个女人最珍贵的东西?
依然平静的递交了辞职书给科长,不顾科长惊讶地张大了嘴,转身快速逃到了楼下。
递交了辞职申请后。她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到厂里分给的那小屋,而是又来到在去到江边徘徊了半日,终于做出离开单位,离开家乡到成都发展的重大决定!
爸爸妈妈的泪水,没能挽留得了去意已定的依然,局领导的诚恳许诺,也没能挽留住依然。她很快就办理了离职手续,提着简单的行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依然走的这天清晨,正值上游享有“千里嘉陵第一坝”美称的马回电站栏河大坝大坝开闸泄洪,汹涌的洪水,奔腾呼啸着,从一百多米高的坝顶狂泻而下,溅起遮天蔽日的水雾充盈于整个山谷。那情景,真的给人以无比壮观的感受。
这天电站船码头热闹如赶集,周围的果农和渔夫,城里开了车前来休闲的人们,云集在大坝四周,使这里显得很是有些热闹。
由于开闸泄洪,往日沿岸随意停泊的船只,全部归笼到靠近公路这一方窄窄的港湾。雾太大,太阳只有一些绰约惨淡的影子。
几十米高的青石台阶上,零零散散坐满了黑身赤膊的汉子,有的端着老竹篼烟杆,有的用废纸包着劣质烟丝卷成的喇叭筒状默默抽着。也有人趾高气扬地摸索出皱巴巴的廉价纸烟,弦耀似地给身边的人派发着。点燃了烟后,人们一边说着些粗俗的玩笑,一边比赛吞云吐雾。
也有扎堆玩牌赌酒的,赢家在众人吹捧吆喝声中,举着钱、昂着头走进了岸上唯一的小饭铺,往卫生极度欠佳的板凳上重重坐下,颐指气使红着脸大声吆喝道:“一斤老白干,两只猎蹄,五张豆腐干,外加两个炒菜……”
店家笑逐颜开端来酒菜,于是,一片大快朵颐,一片豪迈吃喝声。
有人喝得兴起,情不自禁把自己当作了传说中的大侠,邀邻桌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高声划拳:“兄弟好啊!六六六顺呀……”
隐隐的雾水裹着川东汉子气势如虹的声音,包谷酒杂夹着卤菜的香味。还有那些沙哑粗犷的山歌,粗俗的玩笑。以及那些脸色红润的姑娘、大嫂爽朗的笑声,小儿的惊叫声。家乡留给依然最后的印象既雄壮,也阴柔。
提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李,依然没有乘坐出租车,租了一辆三轮摩托来到大坝上游的码头,静静伫立。望着宽阔的乌龙湖,湖面上那些星星点点的渔船,时而掠过水面的长嘴鸟。还有散布在湖中那无数叫不出名的小岛,以及岛上那些绿的树红的果,长长吁了一口胸中的浊气。
狂泻的水龙,把相当多水雾送到了半空,水雾跌落下来时,变成了密密细雨,那一片天空好像正下着毛毛雨一般。
司机递给她一件雨衣,她没有接,递给司机十元钱,让他在大坝下的小茶馆里等一小会。她想再次让家乡的水淋湿全身。
慢慢走着穿越这一片水雾时,她在感到了莫明其妙兴奋的同时,有了今后不可能再淋到这特殊水雾的预感。
带着这种潮湿的感觉,依然登上了离开故乡的长途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