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女儿16岁

[1937年春天]
[北卡罗来纳州 特莱恩市]
[奥克霍尔酒店]

亲爱的斯科蒂娜：

我喜欢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清晨除外），而且，我觉得我们相处得不算太糟，是不是？你在巴尔的摩和纽约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又在格罗顿 交上了朋友，真为你开心。那里的人很民主——他们必须在镶金的卧室里睡觉，用老式的白金水泵洗澡。这让他们变得坚强，所以他们开出令穷人入不敷出的工资，却丝毫不以为耻。（还有，只有年纪大一点的男孩才能在安多弗 和一个特殊的地方抽烟——你这个可恶的骗子！）

礼拜三有马术表演。人人都问起你的近况，其中一些是真心想知道。拉斯普拉格眼泪汪汪地说，她母亲忘了邀请你去她的派对。酒店里有两个威廉姆斯中学的男孩在追求她。卡洛琳·凯丽向你问好。明天我会去见你母亲。我的小说（非常精彩）终于完成了，我正准备写另一篇小说，以及一个剧本。好莱坞的事推迟了，不过也许最终会一切顺利。

你在巴尔的摩做了些什么？皮驰思和梅瑞狄斯好吗？

记得回信。

向我的翩翩天使致以最诚挚的爱意
爸爸

又及，苦差事怎么样了？你是不是汗流浃背？

邮戳日期为 1937年7月5日
[赴好莱坞途中]

最亲爱的甜心：

终于离开了！乡间生活的恐怖之处在于——除了福特T型车，没有什么东西能调转方向。抱歉，让你和外婆陷入了这样的困境。

飞行很顺利——总是这么令人兴奋。我会把这封信寄到奥伯家，希望你现在已经到那儿了。等你收到这封信，我应该也收到麦克阿瑟夫妇的信了，不过我知道没什么要紧的事。你会来好莱坞陪我，真是太好了。我知道费雷迪·巴塞洛缪 会热衷于带你参加各种午后生日派对，你也会发现秀兰·邓波儿 是个很好的玩伴，跟皮驰思一样好，而且比她更忠心。

你哪来的错觉，竟以为我把你看成水性杨花的女孩？见鬼，你生性浪漫，然而这不是罪过。正如米基·盖纳 的不朽名言，感情充沛没有问题，但开车时千万别这样。我只是不希望你有危险，也不希望你做与年龄不符的事。过早的冒险会叫人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我所认识的男孩，但凡十八九岁开始喝酒，现在都已躺进了坟墓。而那些十六岁时被我们唤作“熟女”（这是我们石器时代的俚语了）的女孩，到了适婚年龄，都已无比落魄。这就是生活的逻辑，没有哪个年轻人能够“侥幸逃脱”。他们欺骗自己的父母，却骗不了同龄人。有些事早就有迹可循，譬如姞内瓦·金 会被威斯多佛 开除——而你母亲会早早崩溃。我觉得，你跟我除了有一丝自我放纵的倾向，本质上还是严肃的，这令我们得以存活。不管你的罪过是什么，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试图为自己开脱。

最爱你的
爸爸

[1937年7月]
[赴好莱坞途中]

最亲爱的甜心：

我可能有段日子不会给你写信了，不过支票的事我不会忘的，只待支票簿到手了。

我有点兴奋。第三次好莱坞历险。之前我有过两次失败，虽然其中一次错在自己。第一次距今已整整十年。在那之前，我已经被公认为美国的一流作家，作品既叫好，又叫座——就价格而言。平生第一次，我游手好闲了六个月，自信到了自负的地步。好莱坞对我们殷勤极了，而且在一个三十岁的男子眼里，这里所有的女士都非常漂亮。我真心觉得，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一位语言的魔术师——真是一个奇怪的幻觉，因为我曾竭尽全力去创造一种强烈而华美的散文风格。

最终的结果是——玩得开心却一事无成，我只能拿到一点钱，除非他们会拍我的戏——而他们并没有。

我第二次去好莱坞是五年前。生活变得艰难起来，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你母亲在蒙哥马利，状态明显好转，我却精神紧张，开始酗酒。去好莱坞时我一点也不自信，实际上我太过谦卑了。由于一次自杀，我遇上了一个叫德·萨诺的混蛋，被骗去了主导权。那部电影是我写的，我一边写，他一边改。我想联系撒尔伯格 ，却听信了错误的警告，据说他“品位糟糕”。结果是——一部糟糕的剧本。我带着钱离开了——因为签的是按周计薪的合同。然而我心灰意冷，烦闷不已，发誓再也不会回到这里，虽然他们说这不是我的错，要我留下来。我想在合同到期后去东部看看你母亲的情况。他们觉得这是一种“背叛”，对我心生敌意。

（我开始写这封信时，火车已经离开了埃尔帕索 ——因此这封信是落基山 之信。）

我要从这两次经历中吸取教训——这次我一定要非常圆融，但从一开始就得把方向盘握在自己手里——从一众老板中找到领头人，从诸多同事里找到最合拍的——然后跟其他人拼命战斗，直到电影完全由我掌控。惟其如此，我才能施展出全部才能。只要有机会，我就能在两年（内）让自己的身价翻一番。你别惹麻烦，就是在帮我们的大忙——这将对你的关键时期产生重大的影响。照顾好自己，关于智力（在精力充沛的时候好好学习），关于身体（别拔眉毛），关于品德（别让自己陷入不得不说谎的境地），我会给你空间，比皮驰思给你的更多。

爸爸

1937年10月8日
[加利福尼亚 好莱坞]
[安拉花园酒店]

亲爱的甜心：

关于那封电报，我实在太抱歉了。我收到比尔·沃伦的信，他说巴尔的摩到处传闻，我在这里每个礼拜能挣两千五百美元。这令我既不安又沮丧。我猜这是丽塔·斯万想出来的。我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怀疑你——我本该知道，你会更谨慎，至少会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数字。你看，你的浪漫故事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声誉！

至于你消失的那三天，我真的不怪你。麻烦的是，哈罗德·奥伯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要是你给他发了电报，而不是给罗莎琳德阿姨，就完全没事了。不过，这也只让我担心了一会儿，因为我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对你放心不下了。夏天我为你抽烟的事忧心过，但你保证不会在皮驰思家抽烟，所以这也没什么；我也不太在意你跟谁一起出门，只要时间得当，不惹是非。从明年夏天开始，你会发现自己有更多的特权，不过，我希望你别让这些特权变成扭曲你、毁掉你的坏习惯。你必须以最旺盛的精力投身那些能让你过上幸福有益人生的事情。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没什么特别的新鲜事——一切都很平静。我“有幸”得与***会面，一个被壮汉保镖包围、眼神闪烁的家伙。瑙玛·希拉 邀请了我三次，让我跟她共进晚餐，可我没能赴约——真可惜，我喜欢她。也许她还会发出邀请的。我看了一些巴芙·科布的作品，她是我的老朋友欧文·科布的女儿；以及希拉 的作品，对了，她退掉了与多尼格尔侯爵的婚约。（这个可怜的男人正打算上船，不过，这桩婚事在很多方面看起来都不太明智。）我也经常去看网球比赛，海伦·威尔斯 回归赛场，跟冯·克拉姆一起打败了巴奇和他的搭档。有天晚上我带比阿特丽斯·莉莉、查理·麦克阿瑟和希拉去了网球俱乐部，埃罗尔·弗林 也加入了我们——他看起来很友好，虽然有点傻气。不明白为什么皮驰思如此迷恋他。弗兰克·摩根 过来跟我攀谈，说起十七年前，我们在葛洛丽亚·斯旺森 家的衣帽间里打了一架，但我只记得自己当时跟某个人扭打了起来，其他细节一概没印象了。不过，那个时候这类琐事时有发生，因此这场扭打我就没能记住。

我对保持整洁所做的分析，希望你已经思考过了。如果你在一个礼拜里，每次用完一样东西，就立刻把它放回原位，而不是等用完三样东西再一起收拾——我想，不出一个月，你就会养成习惯，你的生活会变得更加轻松。下次写信时请跟我聊聊这件事。

我翻阅着你寄来的信件，逐一回复你——皮驰思真贴心，为你办了一场派对；听到斯坦利看起来神采奕奕，我很高兴；遗憾的是，安德鲁惹你厌烦了。真好，你跟那个万人迷烘焙师鲍勃约会了。鲍勃·哈斯好相处吗？你接下来的一封信寄自埃克塞特。很遗憾你没去成安纳波利斯 ——你会再次受到邀请的。这里还有一张明信片，天哪，我对补习的事非常恼火。我完全不明白那封信为什么会寄丢，那天晚上我从斯帕坦堡的机场将它寄了出去。所以，你还在回味费舍尔岛 的那场派对！

另一封信说到去长岛 探望玛丽·厄尔。这听起来不错，不过你说得对，浪漫的事情的确会发生在蟑螂横行的厨房和后花园。人们对月光的评价确实太高了。你向哈罗德借的数目没问题，他会记到我的账上。所以，梅瑞狄斯从巴尔的摩给你打来了电话！你就不怕点燃过去的小火苗吗？你对普林斯顿的背叛让我心碎。我给安德鲁寄了橄榄球比赛的门票。你的裙子听起来不错，斯科蒂，我漂亮的小姑娘。

最后，那封盖着耶鲁邮戳的信——我敢肯定信纸是你买的。它令我想起一些恍如昨日的事。念大一大二时，我曾终日用这样的信纸——不过盖的是普林斯顿的印章——写无穷无尽的信给姞内瓦·金——我后来把她写进了《人间天堂》，寄去威斯多佛和芝加哥大学。我有二十一年没见过她了，不过我在1933年的世界博览会上给她打过电话，为的是逗你母亲开心——那也的确奏效了。昨天我收到一封电报，她在圣塔芭芭拉 ，问我要不要立刻赶去见她。她是我爱过的第一个女孩，为了保持那个完美的幻象，我一直尽量避免与她会面，因为她最后无比厌倦、无比冷漠地抛弃了我。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那会非常、非常奇怪。这些大美人到了三十八岁，往往会变样，不过姞内瓦除了美貌，还有许多别的迷人之处。

我希望他们能为你开设一门“高级法语”。你是不是没在学法语了？沃克小姐在信里提到了这一点。在我看来，你学习德语其实没什么意义，不过别因此就懈怠起来。语言学一点皮毛也能打下基础——而且，明年夏天我们也许会去国外待上几个礼拜。

我给罗莎琳德寄了三十美元。

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你可以说说看。

我时常挂念你。整个夏天我都以你为荣，而且我觉得，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你的生活似乎有节制多了，在我生病的这么长时间里，你尝到了不幸的滋味，我并不为此遗憾。不过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做更多的事了——如果我们找不到更好的同伴。啊哈——那会让你失望的！我爱你，圣诞节见。

爱你的
爸爸

1937年11月4日
[加利福尼亚州 卡尔弗城]
[米高梅公司]

最亲爱的甜心：

我承认自己是个糟糕的通信对象，不过，希望你不是五十步笑百步——我是指，你每个礼拜有没有按时给妈妈写信？我之前就跟你强调过，这是头等大事，哪怕它会耽误你跟“屠夫鲍勃”或“烘焙师比尔”每周的约会。

关于电影的新进展：演员阵容暂时定下了。琼·克劳馥 曾是首选，但她坚信这是一部男人的电影；洛蕾塔·杨 没有档期，所以目前决定起用玛格丽特·苏利文 。她肯定比琼·克劳馥更贴近角色。照目前的剧本，特蕾西和泰勒的戏份要让一些给法兰奇·汤恩 。电影大概会在十二月开拍。我的一个老朋友，泰德·帕拉摩尔在跟我一起处理电影布景，这方面我依然是个门外汉，不过我不会一直生疏下去的。

圣诞节的安排取决于拍摄时需不需要我留在这里改剧本。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如果这不是我的第一部电影，而我又无比希望它能尽善尽美，那么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因为只要提前三个礼拜通知，我就一定能休假——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不过，让我们畅想一下，倘若我会去东部——十有八九能成行，我希望跟你和你母亲一起度过，也许一小部分时间待在巴尔的摩，另一部分时间待在阿什维尔。我或许可以带你母亲去蒙哥马利，不过机会渺茫，暂时别跟她提起。我还想去纽约待上几天，你一定乐意与我同行。

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想在巴尔的摩再举办一次派对吗？我是指去年那种午后派对。这也许能成为一种惯例，让你和巴尔的摩的朋友每年聚一次。赶紧写信告诉我你的计划——当然，假期你也要抽时间去看看你母亲。

给安德鲁的哈佛橄榄球赛门票不巧寄错了，又回到了我这里。他一定很失望——因为他错过了普林斯顿这些年来最惨痛的失败。

我的社交生活并不活跃。我拒绝了很多派对，现在很自在，因为不常收到邀请了。上周我在格拉迪斯·斯沃索特 家吃晚餐，跟约翰·麦考密克 和几位音乐圈的朋友一起。我跟希拉·格雷厄姆看了几场橄榄球赛，还见了年轻时的恋人，姞内瓦·金（米歇尔），我有二十一年没见过她了。她依然是个迷人的女子，真遗憾之前没有跟她多来往。

年册的宣传页花了多少钱？请告诉我一声。

现在我在安拉花园酒店有了一间公寓，不过暂时没有布置，因为目前你母亲似乎不可能来这里。

我焦急地等着你的第一份成绩单，我更想去……

爸爸

祝贺你进了拉拉队。你会侧手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