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积极踊跃报名修路
“毛支书,我要报名修路。”63岁的马振荣主动报名修路。他的亲兄弟马振华和最小的兄弟马振贵也报名了。下一辈人中,马振荣的儿子马兴潮报名了,侄儿马兴喜也报名了。马家两辈五人中,有亲亲三兄弟,两对父子兵。
马振荣报名修路,毛相林有些不放心。马振荣已经63岁了,修路毕竟是重体力活儿,山石不长眼睛,随时会要人命。
马振荣拍着胸膛对毛相林道:“我不怕,阎王爷不收我的命。”
他之所以敢说这个话,是因为他有多次死里逃生的经历。
1972年的一天,马振荣在羊肠小道的二墩岩打石头,哪想到绳子断了,被困在万丈悬崖中间。好不容易被同伴发现,吊了一根长绳下来,才把他费力地拉了上去。
更绝的是1978年去后溪河刮棕,爪钩的绳子断了。40多岁的马振荣又被困在高岩上。这次他是叫天天不答,叫地地不应。上次有同伴帮马振荣逃离险地活了下来,可这次无人相助。想要活命,只能自救。马振荣动手砍了很多棕叶,又利用棕叶原本的韧性和弹性扎了一个厚厚的像船、像鸟、又像飞机的怪东西帮助自己脱身。生死就是这一搏,他把自己捆绑在用棕叶扎成的不知为何物的救生工具上,心一横,眼睛一闭,那东西真的像长了翅膀的鹞鹰,摇摇晃晃地就从高高的石岩上滑翔下来。谁都想不到,马振荣在危难时刻,居然用下庄人特有的聪慧和机敏化险为夷,创造了后来被下庄人津津乐道的现代神话。
1992年,马振荣到湖北京山县龙映乡打工,一块巨石塌落下来,左腿大骨被压断了,右腿大骨被压破。医院做了四个小时手术,将左腿大骨换成一根钢柱。包工头胡老板把他送回家,再后来就狠心不管了。马振荣没有向命运屈服,先是妻子、儿子背进背出照料,然后他拄着木棍在地上一步一步挪动,过了一年,他就彻底站了起来。
这位在命运面前不服输的马振荣,他一次一次和命运较量,用自己的智慧与毅力战胜了一次次死亡。
了解马振荣情况的毛相林,这次真的不忍心让60多岁的他再上工地了。
马振荣见毛相林还在犹豫,道:“毛支书你放心,我们下庄人被明岩压苦了,这一次必须彻底解决,否则又不知道要拖好多年。我和明岩打交道多,经验多,我请求当我们四组筑路队的安全员。”
毛相林感动了,眼圈有些红润。马振荣安慰道:“毛支书,我的命硬,山王老子不得要。你放心嘛,我两个兄弟要去工地修路,我儿子和侄儿也要去,我们班组那么多人要去。天天看着他们,我才放心啊。”
毛相林实在不好拒绝这位老人的心意,道:“既然这样,你就去吧,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得知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杨亨华报名修路了,毛相林既高兴,又担心。如果村里有病人,该怎么办呢?他哪里知道,人家两口子,已经把这事商量好了。
杨亨华眼大眉浓,敦敦笃笃的。他是下庄村四社的赤脚医生,他和妻子黄淑英育有一儿一女。杨亨华是远近闻名的大力士,可以背上一条300斤的生猪攀爬羊肠小道到山顶,还能背起350公斤重的铁管走上100多步。杨亨华除了力气大的本事以外,这位钢铁般的男儿还能手拿一根小小的针刺进病人的手臂和屁股,还把带泪怕痛的小孩子逗得呵呵笑。
报名前,杨亨华和妻子黄淑英商量:“我想到工地上去当钻炮手,你说诊所关门不?”女人说:“诊所不用关门。跟你这十多年,我早就学会打针拿药输液这些事了,你放心去就是了。”
杨亨华当然放心,手把手教她十几年,诊所大大小小的事她都会了。
听说村里的赤脚医生要去修路,有人说:“大力士,你去修路,诊所一年要受好多损失哟。”又有人说:“下庄男人都去修路,家里更缺钱,以后拿药都拿不起。”
杨亨华也想到过这一点,特意叮嘱妻子道:“村里修路,生活肯定紧张,如果他们有个三病两痛,根本就拿不出钱来买药丸子。你看是不是先让他们把药钱赊起,等以后有了钱再说。修路是大事,医病同样是大事。”
黄淑英点头说:“放心嘛,我也是这么想的。”
开工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毛相林分头召开了好几次会议。有一件事让毛相林心急,三社社长蒋云龙打工还没回来,这该怎么办?
毛相林和杨元鼎商量道:“干脆在三社开会,大家选出一位新社长,看大家怎么说。”
这个会议,引出一段毛遂自荐的故事来。
18户人家全到齐了。毛相林说:“初八要开工了,后天各社社长要去领路,你们的社长还没有回来。为了保证三社按时完成任务,不拖后腿,村委会决定,今天要选出一位新社长,鸟无头不飞嘛,请大家提名推选。”
大家相互看看,都不知道选谁当新社长好。

大力士杨亨华
蒋云龙的妻子陈正香在会场上,她看看毛相林和杨元鼎,然后忽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毛书记,杨会计,蒋云龙是不是在当社长期间犯了错误?他是不是干了坏事?你看你们今天就要改选社长了。”
毛相林道:“他没有犯错误,是他没在家,我们选一个人领头,好开展工作。”
平时少言寡语的陈正香顿时有些发火:“我男人没在家,接下来的事情为什么不问我?官去了衙门在,老爷出门有太太。修路是全村人的大事,跟你们说,我男人不会在这个时候下台的。他不在屋里我又不是捡不起。今天大家都来了,你们也表个态,同意我当社长的就举手,如果大家信不过我,再选他人我没有意见。”
说完又补充一句:“你们放心,我不会给村里找麻烦的。”
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陈正香替夫当社长。听完陈正香的一番话,大家相互看了看,然后齐刷刷地就举起了手,异口同声地说:“我同意陈正香当社长。”
陈正香也举起了自己的手,像是在宣誓,像是举起一面刚刚打了胜仗的旗帜。
选新社长的事就这么顺利地处理了,虽然这不是预想的结果,毛相林和杨元鼎还是愉快地相视而笑。
还有四天就要出征了,这位毛遂自荐的年轻女社长,准备好了上工地的粮食和工具,也安排了她手下的17个男人谁打炮,谁出土石方,谁去砌石坎子。17个男人几乎同声表示:要听从她的安排,保证不在出工后的每一天拉稀摆带 (不耿直,说话不算话) 的。
还没出征,就看她调兵遣将运筹帷幄,有谁相信只有初中文化的陈正香那时只有31岁。在男人们的眼里,这位年轻的下庄村媳妇像是一位指挥战场的女将军。
打工的黄会元带着全家回来了,还扛着一台凿岩机。
1996年初,黄会元和父亲商量:“我想到外面去闯闯,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走后,反正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家里有啥事,我就赶回来。”
儿子要带着一家大小去湖北打工,孙女玉秀、孙子玉湖还那么小,父亲黄益坤虽是有点舍不得,但想想也对,他是去打工,又不是迁出去。家里万一有个啥急事,还有大儿子黄会生和二儿子黄会平。二儿子还是党员,有啥事也顶得起,他就点头同意了。
到湖北省京山打工,黄会元妻子杨自慧当然高兴。京山交通方便,不像下庄村走个路还脚蹬手抓。黄会元勤快,自己也不懒,以后过好日子是没问题的。
山里出来的男人,吃得苦,耐得劳。黄会元眼睛尖,学东西快,很快在采石场学会了难以掌握的凿岩技术。有了技术,挣钱比原来多,小日子也过得滋润。
在异乡的日子里,黄会元常常想起一起上山砍柴、一同下地做活儿的杨元玖和彭仁松这些朋友。他出来后,一年难得回去两次,虽然答应过父亲要经常回去,但回去一次总是有很多的不方便。
黄会元特别恨挡住了人们视野的崇山峻岭,但是他喜欢每年的11月,山上的树叶全红了,红得透明,红得干脆,红得像云,红得像霞,红得把心都烧得像烈火。
黄会元探索过山外的太阳,晒得那么的有温度和力度,有的地方,鸡蛋放在地上都晒得熟。可是下庄村的太阳不一样,虽然一出来就直挺挺地在头上明晃晃地挂着,但它的温度是软绵绵的,连收下来的苞谷都晒不干,那些年公粮要上交干苞谷,还需要人们用柴火烘。
到了京山的第二天早上,杨自慧看到了远处的太阳慢慢地升起来了,急忙推醒睡梦中的黄会元说:“会元你快看,太阳从土里升起来了。”真的,太阳从土里升起来了,夫妻二人仿佛看到自己的好生活也像太阳,慢慢从京山这块土地上冉冉升起来了。
对下庄的爱和怨,就这样交织在黄会元心里。
1997年,村里的一个电话,彻底改变了黄会元的人生。
电话里,毛相林告诉了他下庄村修路的事。黄会元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毛支书,你说我们下庄村修路?”

黄会元
“真的,真的修路!”毛相林在电话里如此这般地说了自己的想法、打算和村里的规定,“如果你不回来,每天交20元请人修也可以。”
对于黄会元来说,请人修是没问题的。但是有凿岩技术的黄会元早就想在下庄村修一条路,一听到村里要修路就心动了。
毛相林又问道:“会元,你愿不愿意回来和我们一起干?”
“我愿意!我要回来和大家一起修路。”黄会元知道这是下庄人的责任,更是自己早就藏在心里的愿望。不去修,哪对得起后代子孙?他一点都没犹豫就答应了毛相林。
黄会元回头给妻子做思想工作,道:“自慧,村里来电话说我们下庄村修路。我想回下庄村去修路。”
杨自慧说:“我们好不容易走出来了,真要回去搞那条路?”
黄会元说:“我一定要回去。”
杨自慧不想回去。毕竟京山的生活比下庄村好得多。她记得1984年第一次去黄会元家的情景,那次走绝壁上的羊肠小道和那108道拐,身上痛了好几天。那一次见面后,她曾经犹豫是否嫁给这位下庄小伙子。
1987年,杨自慧和黄会元结婚了。黄会元勤快、幽默、勤劳,一家人日子也算过得不错。可是看着圈里一天一天长大的肥猪,杨自慧发愁了:“养这么肥有什么用呢?卖不出去,又换不来钱。”下庄村山路陡,人难行,只能把猪绑在人的背上。猪又听不来人话,不听指挥,万一挣扎,猪掉到悬崖下不说,连自己的命都交给猪了。当黄会元提出到外面打工时,她一口就答应了。
到京山后,杨自慧还在憧憬着未来美好的生活,现在黄会元提出要回去,她有想法,不情愿。杨自慧说话很直接,道:“修路要死人,你不怕?”
说到死,谁不怕呢?可黄会元说:“不修路怎么办?不修,子子孙孙永远都没有出路。我们修路是为了后代子孙享福。”
话说到这一步,妻子反驳不了他,也不再阻拦他并同意一起回下庄村。
回乡前,黄会元想用凿岩机亲自把鸡冠梁和鱼儿溪那些壁上的山石轰下来,特意借钱买了台凿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