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

导演组： 有一种说法元宵节是年的延续，也有人说元宵节就是一个独立的节，如何理解？

黄景春： 元宵节是中国最古老的传统节日之一，又叫上元节、元夕节、灯节等。元宵节是春节后的第一个大节日。俗话说：“不出十五都是年。”如果把年当作一个节日系统，从腊八开始，到元宵结束，有的人甚至愿意把它说得更晚一点结束，元宵完全可以当作过年的一部分。过年有一个逐渐铺垫到高潮的过程，中间热度逐渐消退，元宵节再掀起一个高潮。等到元宵节的高潮结束，过年就戛然而止了。它简直就像一部作品一样，有一个结构，从腊八开始，小年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过年预热活动，过了小年之后，很多集会就来了。在我小的时候，过小年之前男孩子一般是不允许放鞭炮的，但是过了小年之后，鞭炮就开始放了，不断会有噼噼啪啪的响声。小年以后，天天都有讲究，哪一天磨豆腐，哪一天宰鸡，哪一天杀猪，哪一天蒸馒头，哪一天炸油糕，哪一天包饺子，天天安排得满满的。实际上大家也就是按照这样的一个日程来准备过年的。一到除夕，事就更多了，贴春联，贴年画，又是各种团圆活动，到了除夕夜要守岁。大年初一各种讲究更多，从初一到初七也有讲究，初一是鸡日，一直到初七是人日。到初十又有讲究，初十我们老家（河南）是给石头过生日，这都是要放鞭炮的。过了初十之后，本来日子平淡一点了，但是从正月十三又开始了，有的地方就开始掌灯了，到十五这一天又热闹起来，到十六灯就卸下来了，这个年就结束了。

中小学校，还有高校，在安排寒假的时候，都会尽量把元宵节考虑在内。从节日系统来讲，年把元宵节包进去了。元宵节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而且也非常有特色，是一个众人狂欢的节日，它比很多独立的节日还要隆重，内容也很丰富，理应得到重视。

刘晓春： 元宵节，在节日上肯定跟春节是两回事，但是因为间隔时间只有半个月，所以也可以说是年的延续，说是年的一个集中爆发也是成立的。开年之前是属于家庭，开年之后，是走亲访友，到了元宵节就是到了一个公共空间，大家可以集中在同一个地方游玩，来参加一些活动，而且这种活动往往都是跟宗族、庙宇、社区连在一起的，是一个更大范围的团圆。这是一个公共节日，这个时候就是放开来了，百无禁忌，人们真正地让自己释放了，一些平常看来是违背常规的事就会出现。

陈连山： 如果年是一个大的完整的节庆活动，应该是把元宵节包含进去，否则整个年的活动未完成。为什么呢？因为个人的、家庭的、家族的活动都搞完了，整个社区的还没有。元宵节是社区规模的新年庆祝活动，所以年需要有这么一个更大规模的节庆活动来收尾。

而且从字面上讲，元宵就是最初的一个晚上。可初一晚上没有月亮，不可能安排户外活动，只能在室内。十五是第一个月圆之夜，所以元宵从字面上讲，是第一个月圆之夜的意思，跟第一连在一起的。第一是个开始，第一个白天你庆祝了，第一个月圆之夜也得庆祝，所以它跟春节从逻辑上讲是一致的，从它的活动内容、规模的连续性上讲也是一致的。

导演组： 元宵节的来历说法比较多，怎么理解好？

黄景春： 元宵节是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节日。对于很多古老的节日、习俗、制度等，谁也无法说清它们的渊源，但总有人想知道它们的来龙去脉，于是就有人通过编造故事来对它们的起源进行解说，生产出很多释源性故事或传说。元宵节也不例外。关于元宵节的起源，一般有几种传说，不管是哪一种说法，都是释源性故事，而不是历史事实。

纪念汉文帝平定诸吕之乱说，说的是西汉初年，吕后死后，刘氏重新夺回对国家的控制权，汉文帝刘恒举行庆祝活动，这一天正好是在正月十五。这个说法比较普遍。但是这个说法为什么不可靠呢？因为在西汉初年的时候，当时纪日、纪月一般是用干支，所以正月十五这个说法还比较少。至少官方文献都是用干支来纪日的，而不是用数字来纪日。

汉武帝祭祀太一也是一个很流行的说法。《史记·乐书》云：“汉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时夜祠，到明而终，常有流星经于祠坛上。使童男童女七十人俱歌。”祭太一是在正月的上辛之日，这个说法也有问题。上辛之日，也是用干支，而不是正月十五这个说法。上辛日并不总是十五日，所以那天月亮并不一定就圆。

储冬爱： 还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东汉明帝燃灯表佛说，当时为了宣传佛教是国教，就学习印度的佛法，据说有一个僧人从印度回来，说印度在每年的西历12月30日，对应到我们东土就是正月十五，那天晚上要瞻仰佛的舍利子，然后要阐明佛法，弘扬佛法，这一天就燃灯礼佛。另一种是道教的三官说，就是天官、地官和水官，所谓的上元、中元和下元，那么上元对应的是我们的天官，正月十五是第一个月圆之夜，这一天我们又把它叫做小正月，又叫元宵，宵指的是夜。

萧放： 元宵节俗的形成有一个较长的过程，虽然太初历颁行之后，元宵节有了发展的契机，但作为一个民俗大节，它的出现还要有适宜的社会历史条件。当然元宵节俗的真正动力是因为它处在新的时间节点上，人们充分利用这一特殊的时间阶段来表达自己的生活愿望。

导演组： 有个说法，三十的火，十五的灯，灯是元宵节的标识吗？

陈连山： 年三十那天晚上为什么用火呢？就是说这一年要结束了，要除旧布新，火过去有辟邪的意义，因为在神话里边，火的发明是人类摆脱自然进入文明的一个标志，谁发明火谁是要被崇拜的，燧人氏钻木取火历来是被当作圣人之一来崇拜的。

火为什么那么重要？有了火就意味着你可以吃熟食。中国是个农业大国。我们吃五谷，而且是用火加工过的熟的五谷，这叫“火食”。火，就是烧火的火；食，食物的食。《山海经》里面说，吃“火食”的是高级民族，吃生食的是野蛮民族。可见火是极其重要的，它证明人类比动物高级，而且火能够辟邪。神话里说动物都怕火，所以三十晚上的火是跟驱逐怪兽有关的。

文明时代来临之后，这个火又代表着红红火火，它有谐音。所以三十晚上有烧火、烧旺火的习惯。三十晚上皇家举行的迎新年仪式里面有一个叫庭燎。庭就是院子，燎就是星火燎原的燎，庭燎就是在皇宫里边要点很多篝火。

那十五的灯是一个什么概念？现在推论说是从汉武帝定下这个新年之后，就是在正月里边，要举行一个仪式，要让七十个童男童女一起唱歌（这跟后来的正月十五节俗差别太大），因为是晚上进行活动，需要有灯照明，这是皇家做的一个祭祀仪式。

现在的元宵节，据说最初是在南北朝时期的梁代出现的。梁武帝信佛，自己舍身寺庙好几次，每次大臣都把他赎出来。那个时候佛教开始大范围传播。佛教有一种说法，就在正月十五的时候，佛会展示奇迹，过去叫“大神变”，所以人们会抬着佛像游行。晚上你没有灯照明是不行的，必须有灯。这个记录最完整的是在梁简文帝时期的《列灯赋》里，记载当时元宵燃灯活动：“何解冻之嘉月，值蓂荚之尽开。草含春而色动，云飞彩而轻来。南油俱满，西漆争燃。”解冻之嘉月就是正月。再讲“西漆争燃”。当时还不是用油，是一种漆来做燃料点着的，非常亮。什么时间呢？是蓂荚盛开的时候。蓂荚是个神话里的东西，说尧帝因为统治得好，人又善良，所以上帝就给尧送了一个礼物，叫蓂荚的这么一种草。这种草很奇怪，初一长第一朵花，初二长第二朵，到十五长满了。十六掉一朵，十七掉一朵，一直到三十又掉完。说“值蓂荚之尽开”，就是说它全盛的时候就是月亮圆的时候，就是十五，所以它一定是正月十五晚上举行的游行活动，张灯活动。这是最早的正月十五张灯结彩活动。

黄景春： 我们看从隋朝文献描述这个节日，就看到有张灯的习俗。为什么张灯，而且是灯笼？因为这一天是第一个月圆夜，要崇拜月，除了拜月之外，另一个最好的方式就是仿月。月亮不是一个圆的明亮的东西吗？所以我就张灯，跟你一样。这样来表达一种对月的崇拜。当然这方面以前提到的人很少，我想得空的时候写一篇文章来阐述我的想法，其他几个节日也有张灯的活动，中元节是放水灯，也有挂灯的，但是少，主要是放水灯，在中秋节拜月、赏月，实际上中秋节和元宵节经常是被放在一起来说的，比如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中间都有拜月的成分。实际上中国古代对于天象的崇拜，包括星象，比如太阳、月亮，不管在神话当中还是民俗当中，都有不少表现形式，只是有的后来文献记载少，内涵被淡忘了。这是可以挖掘的。

导演组： 过元宵节叫闹元宵，“闹”怎么理解？

萧放： 如果说春节是一台由家庭向乡里、街坊逐次展开的社会大戏，那么元宵节就是这台大戏的大轴，是社区民众情感、意愿、信仰的集中表现。由于是特定时日的特定社会表演，因此元宵之夜在民众社会生活中具有狂欢的性质。“闹元宵”之“闹”就生动地映射出元宵节俗活跃的文化精神，元宵的锣鼓、元宵的灯火、元宵的游人，编织着元夕的良宵美景，构成了中国传统节俗的独特景观。

俗话说，“正月十五闹元宵”，一个“闹”字就点明了元宵节的喧闹和欢乐。张灯赏灯是闹，燃放观看烟火也是闹，但最能表现元宵节闹的还是社火的盛大演出，有的地方叫“闹社火”，在锣鼓铙钹的喧闹声中，龙灯耍了起来，狮子舞了起来，高跷踩了起来，旱船跑了起来，打花棍儿的、扭秧歌儿的、骑竹马的、赶黑驴的，无不用他们特有的形式表达喜悦之情和祝福。

元宵节的热闹往往要持续好几天，正月十五是最重要的一个日子。在传统社会，节日是一项态度严肃、规则鲜明的社会游戏，人们习惯性地遵守着节日的游戏规则，参与到节日活动中。元宵的民俗与除夕相对应，除夕夜是关门团年，在新旧时间转换的过程中，人们暂时中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处于静止状态；元宵夜与之相对，人们以喧闹的户外游戏，打破静寂，“元宵闹夜”成为明显的节俗标志。

陈连山： 隋朝的柳彧曾经上书皇帝云：“窃见京邑，爰及外州，每以正月望夜，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聒天，燎炬照地，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技，诡状异形。以秽嫚为欢娱，用鄙亵为笑乐，内外共观，曾不相避。……尽室并孥，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秽行因此而生，盗贼由斯而起。浸以成俗，实有由来。”（《隋书·柳彧传》）时间、灯、游行都齐全了，就是狂欢。因为平时大家穿衣服都得正常，男人得穿男人的衣服，女人得穿女人的衣服，老人有老人的打扮，孩子有孩子的打扮，不能串。但是，元宵节的时候是可以“男女易服”的。这是干吗呢？要跟现实构成一个反面，是有意制造出一个跟现实完全对立的情景，就可以不按照正常的行为来做，其实就是一个获得自由的机会。

人为什么需要自由？就人本身而言，他心里边一方面需要过集体生活，个人力量弱，为了进一步发展需要过集体生活；但是集体生活本身对他是有束缚的，这时候的狂欢其实就是让人暂时摆脱一下集体生活的这种副作用。正常情况不许闹，闹其实就是狂欢，就是故意违背，实行跟现实完全相反的另一套制度，是暂时性的、表演性的，是个虚拟的制度。

黄景春： 闹元宵主要就是聚集起来高兴，娱乐活动丰富多彩。所以大家过元宵节的时候，跟过年的时候不一样，过年的时候大家团圆，祭神灵，相互拜年，主要是祈福。元宵实际上就是一个新年的尾声了，这个时候很多的禁忌已经解除了，主要是各种娱乐活动，所以才叫闹元宵，像张灯、舞龙、踩高跷等，本身都是娱乐项目。大家把各色各样的灯都挂出来，特别是在城里边，这是很壮观的一个景象，既然有灯，大家就走出来观赏，人比较多，各种节目也多，踩高跷的，舞龙的，戏曲角色，神仙人物，都来了，还有各种表演。这就把元宵节的娱乐、欢快的氛围推到高潮。

有人说元宵节是中国的狂欢节，这在一定程度上是成立的：就是热闹，大家一起来热闹。我觉得中国的节日有多种定位，比如祈福，比如祭祀祖先，比如祛邪辟瘟，这些是庄重严肃的，但是到了元宵节，可能就只剩下热闹一个主题了。因为整个过年要收尾了，元宵节一过年就过去了，以前县太爷就要开印办公了，学校要开学了，农民也要下地干活了，先热闹一番，接着就各干各的事了。

陈连山： 平时我们对女性有很多要求，有点歧视妇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理论上都这么说。其实穷人家的女孩你不出门怎么办？肯定也要出门，只是尽量少抛头露面，尤其是晚上不能出去。但是元宵节可以，女性允许出去。有一个真实的笑话：王安石的政治对手司马光，人们尊称司马温公。他自己记录说有一年元宵，他老婆说：“十五了，我们想晚上出去逛一逛，看一看灯。”司马光说：“家里没灯吗？”他老婆不好意思地说：“兼看人。”我还要看人呢。他说：“家里我是鬼吗？”他从正面来写的，他觉得他自己挺正面的，但是在我看来就是个笑话。人家女人是按照社会的共同习惯，元宵节是“人约黄昏后”，是可以出去解放一下的。可是司马光特别呆板，一点情趣都没有，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王安石还写点诗，没听说司马光的诗怎么样。他特死板，他老婆要去看一看，他不让人家去看。我觉得他老婆太可怜了。就这个事，司马光的做法是极端的例子，反衬出当时人们普遍要出去，连宰相夫人都要出去，是吧？都可以参加的，它就跟平时有差别。

唐宋时期首都是有宵禁的，平时晚上不许随便出去，但是元宵节是可以特许放假三天，是没有宵禁的。宋徽宗更是与民同乐，亲自出去赏灯，皇帝的御林军给他开道，这都有记录。所以这个元宵节是个全民狂欢，是“闹”的，这个描述是非常精确的。

储冬爱： 西方有狂欢节。如果用巴赫金的狂欢理论来说，人需要在一个特殊的时候，能够将日常生活暂时搁置一边，每个人都希望在这个时候可以暂时忘记男女有别、各种禁忌、宗教等级，众生平等，人类需要这样一个宣泄渠道。尼采有日神精神、酒神精神，如果按照这个日神精神，每个人是用美来遮蔽悲剧的一个面纱，当然你也不放弃对欢乐人生的追求；酒神精神是让你直面人生的痛苦和苦难，尔后超脱，这个时候需要一种释放，这就是狂欢。

中国人过年从来不轻松，“忙年”“过大年”各种仪式都是图个热闹，图个欢喜，曲终人散，总要有个收尾，于是人们选择第一个月圆之夜，为春节画上句号，人们寄情圆月，纵情山水，不分男女老幼，再次欢聚在一起，求得身心的释放。当然，对于女性而言，即使元宵这样一个万众狂欢的日子，她们也并不轻松，依然要背负祈子、生子的家庭职责，如“走百病”“摸丁”“偷青”等习俗，也不过是冠以合法之名的娱乐。

导演组： 元宵节还会有哪些看点、习俗值得关注？

黄景春： 元宵灯会是值得研究的领域。城市商家集中的地方（像上海城隍庙），商家张灯结彩形成传统灯会。改革开放以后，上海豫园的灯会，社区当作一个任务去做，把它当作一个文化项目，现在做成一个文化品牌了。比如说西安的灯会，在大雁塔一带，现在已经塑造成唐文化一条街，平时这地方游人就非常多，到了元宵节就更热闹了。南京秦淮河灯会情况也差不多。

过去元宵节大家观赏烟花，还有一种比烟花更刺激的是打铁花。我老家在豫南，打铁花是我们那个县唯一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打铁花艺人把铁熔化，把铁水抛起来，然后用木棒击打，铁花飞溅。这个观赏效果要比烟花刺激得多，场面壮观得多。

浙江东部一些地区的龙灯表演要持续三个夜晚，表演场面盛大。举行龙灯表演经常伴随着对特定神灵的祭祀，以祈求风调雨顺，四季平安，生意兴隆，财源茂盛。

这些元宵民俗是传统的，但也加入了当代元素。譬如浙江地区龙灯表演，以前是由人抬出来的，现在的灯彩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重，用拖拉机拉着在各村巡游。元宵节是传统的，但人们在活动中表达的愿望是当下的。虽然都是祈求风调雨顺、平安发财之类，但当今人们是在更高的层面上表达自己的生活理想和愿望。

刘晓春： 元宵节期间，广府和部分客家地区旧时有郊游踏青的习俗，称为走百病。当地人认为，春节期间郊游踏青、接触自然灵气，有助于祛除疾病。走百病的既有青年男女，也有亲朋好友结伴而行，时间主要集中在正月十五夜间和正月十六。

广东不少地方的妇女在走百病之后，便会采摘别人家菜园的蔬菜，叫“采青”，也叫“偷青”。光绪《韶州府志》记载：“十六夜，妇女‘走百病’，撷园中生菜，曰‘采青’。”不仅妇女热衷于此，菜园主人也打开菜园任妇女采摘，民间认为“采青”是一项“讨彩数”的民俗活动。

潮汕地区的行彩桥是元宵节传统习俗，万历本《荔枝记》有描述，可见万历年间潮汕地区已有行桥祈平安的习俗。乾隆《潮州府志》也记载：“上元，妇女度桥投块，谓之‘度厄’。”现在，潮汕一些地方还保留了这一习俗，揭阳有俗语“十一夜行头桥”，每年正月十一至十六，揭阳榕城仍保留“行彩桥”的习俗。正月初十，人们开始装饰城中的各座彩桥，把榕树叶、竹青挂于桥栏，并悬挂“合境平安”“竹苞松茂”“富贵吉祥”等标旗彩幅，其中石狮桥被当地人视为行彩桥的中心桥，几乎人人必行。

储冬爱： 在广东，灯和丁谐音，元宵节把掌灯跟家里添男丁结合起来，祈求添男丁，或添了男丁，都要掌灯。广东很多县志、乡志都有记载。清代屈大均的《广东新语》专门提到了元宵开灯的习俗，其中卷九载：“广州灯夕，士女多向东行祈子，以百宝灯供神。夜则祈灯取彩头，凡三筹皆胜者为神许，许则持灯而返，逾岁筹灯。生子者盛为酒馔庆社庙，谓之灯头，群称其祖父曰灯公。”“挂灯”一般有三个步骤：初十在社庙或祠堂“张灯”，为“开灯”，似有“祈丁”之意；聚饮欢宴，共庆添丁之喜，为“庆灯”，即“饮灯酒”，外婆要送厚礼给外孙，礼品有衣服、背带、酒肉、三鸟（鸡、鸭、鹅）等，是为“酬灯”；十六前后焚灯，称为“结灯”或“完灯”。相对于北方地区的“摸钉求子”活动，广东民间的“挂灯”习俗涵盖了“祈子”“庆灯”“酬神”等多重含义，从而将“花灯送子”的民俗意蕴演绎得淋漓尽致。

与广府地区的“挂灯”不同，位于河源忠信镇的客家习俗为“吊灯”，这个“吊”字初听起来不是很好，去现场感受了才明白个中奥妙。“吊灯”很讲究，举办过程一般由放灯绳、买灯、迎灯、上灯、暖灯、化灯六个环节组成，其间还有锣鼓、八音、舞龙狮、祭祖、饮灯酒等热闹场面。从小年到除夕的这几天，灯主（准备吊灯庆贺新丁出生的主家）就要在祖祠的梁树（在祖祠的瓦桁下面约30厘米处横木，专为吊灯而设）上挂一条灯绳，把灯绳穿过梁树，两头合在一起再系在祠堂的柱子上。系在柱子的一端要用红纸写上“新丁”的名字，以告知族人。这条挂灯的灯绳一般都是自制的粗麻绳，染成红色，有较强的韧性。放灯绳也有一定的讲究，一般按辈分高低、出生先后排序挂放。

买灯是第二步，因为吊灯之需，当地也由此形成灯市一条街，逢三、六、九为圩日。开年节去买，这是第二步。第三个环节是迎灯，仪式隆重。迎灯一般在正月初九至正月十二，主要根据新丁的生辰八字来选择吉日良辰。花灯由外家准备，并结成送灯队伍，主家挑选好合适的迎灯人，龙狮、锣鼓早早在宗族祖祠大门口恭候，迎送双方还要联句祝福。“上灯”更隆重，普遍选在正月十三，因为“十三”与“十生”谐音，寓意“新丁”健康成长，如意吉祥。“新丁”打扮得像个皇子，由他的父亲抱着，其他亲人簇拥在后面，祠堂里早已坐了一个执笔人，问新丁：“你叫什么名字？报上名字来。”上完族谱，即可上灯，利用滑轮的原理把花灯送上高处，另一端系紧在祠堂柱子上。你去看这个村里面，祠堂有多少条灯绳就知道添了多少男丁，一目了然。当地人很自豪地跟我说：“你看我们有这么多条灯绳，说明我们这个祠堂很旺。”之后也是饮灯酒、暖灯和化灯。“化灯”时，主家要将灯火传回家中，谓“传灯火”，寓意丁火分化，枝繁叶茂，世代相传。

茂名市的信宜又有不同，当地叫“提灯”，提灯游行，祈求添丁添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说实话，没去调研之前，单凭他们发的图片、视频，完全没有感觉，所谓“花灯”不过是点缀了零星花色，通体还是白色为主，看起来过于朴素。“以竹篾为骨，以宣纸为面，以祝福为表，以烛火为心。”这是当地人的说法，全手工制作，为什么如此朴素？据村民解释，当地曾发生过一场大的瘟疫，死了很多人，提灯是为了驱除瘟疫，自然要选择白色了。

我对这个地方的印象特别深的一点，或者说特别震撼的，是他们将花灯和年例、元宵节结合在一起，叫年宵，既有元宵，也有年例，还有花灯。在外务工、定居的人春节未必返家，但正月十七的年宵是要争取到的。家家户户杀鸡宰鹅，开门待客，来者不分亲疏，客人多了，还有流水席。白天吃年例，天黑之后提灯。提灯的场面真是太震撼了，整个村、镇水泄不通，游行的队伍必须经过每家每户，即家家都得报个到。有人说六双花灯能够传承数百年之久，与之极大的宽容度密不可分。男女老少一视同仁，人人皆可参与，每家每户提（或挑）灯量多少完全自主决定，但有个规矩必须遵守：提（挑）灯人要从一而终，一旦提起就不能半途而废，或者半路换人。当浩荡的巡游开启之后，在村民壮观的呐喊声中，你会突然发现只有朴素淡雅的花灯才能装点原本热闹、喧嚣的氛围，正所谓浓妆淡抹总相宜。村民心底那种自豪感、认同感的释放，似乎是任何一种狂欢都无法替代的，置身其中，连我这样的外乡人也无法无动于衷。看起来，粤西地区目前保留的是较为原始的习俗，算有高凉文化的遗留，是一个活化石，值得挖掘、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