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木桥上的血
天气是这样酷热,在城市里无所事事的话,那是怪闷人的。所以,在七月中旬,我便独个儿拖着那病后初痊的躯体,跑到了离城三十余里的一个滨海小镇,去享享郊野的生活。
清新的空气、美丽的海景、遥远的沙滩,周围的一切是这么富有诗情画意,这使我的心情也随着而旷畅了一些。
本来,处身于这个平静的环境里,人与人间的一切变态,是很难看到的,而且也不希望能够看到。可是,事情很凑巧,而出乎我底意料之外,就在八月初,离小镇不远的海滨的平木桥上,发生了一宗黑人与白人打架的大惨剧!
那一天傍晚,月亮似乎早些爬了出来,银白的光芒,把一片海水映射得像雪花一般的闪闪灿灿,微波一送,越发娇艳动人了。吹送到岸上的海风,虽然是猛大了一点,但也很凉爽。平木桥上的行人,越来越众,看来会有“人山人海”的一般热闹。这时,我正沿着桥栏漫步,听听浪声,看看红男绿女,也颇有趣。
一会儿,人群中蓦地走出了一个小孩子来,口里不断的嚷着,声调是相当的激动:
“警察在哪儿?警察在哪儿?”
“喂!小孩子,你找警察干什么?”
一位中年的男人,从桥栏的一张铁椅子上跳起来,一把的抓着那个小孩子,好奇地问。
小孩子气喘喘地,顾着声这样回答:
“两个醉汉在那儿打架!”
说着,用手向前面指去。
一小群的男女,已争先恐后的向前奔去看光景;跟着,另一小群也走了上去。我是拥在后面的一群里的一个。
出事的地点,是在一间意大利人开设的餐厅对面不远的桥上。一个白人正握着一把大菜刀,向着一个黑人乱斩,情势是相当的严重。三四个系上了白围布的餐厅工人,正在冒死排解。但,事情愈闹愈凶,那个白人已把黑人的肩膊斩伤了一块,飞溅着殷红的血,黑人痛得像发狂,咬着牙根,狠狠的向白人乱殴,却误打了当中一个排解的工人。这时,其余协助排解的两三个工人,忽然转了初意,齐向着黑人痛打,一时拳脚相加,黑人就如俎上之鱼,任由摆布了。最使人着急的,就是那个白人乘了这个好机会,欲挥刀把黑人结果了性命的一刹那间,警察们赶到了,把他击倒,夺去了那把大菜刀。
“恶战”总算已告一段落,但“骂战”跟着又来了!
“天杀的,四个打一个,真岂有此理!”
人群中的一个青年人,气愤愤的说,眼睛里冒着火。
“这个小黑子也是该死的,袋里一有钱,便整天烂喝,而今闹出了事来,给人家打一顿是合理的!还算他够运数,没有送掉了那贱命哪!”
一个壮年的英吉利人,说来似乎有点幸灾乐祸。
“好兄弟,你们不用作偏激的争论,在我们未明白事情的真相时,最好是静默一点。”
这是一句比较公道的话,是出自一位爱尔兰人的口里。
可是,跟着我又很清楚的听见了以下这些偏倚的话了:
“黑种头是贱格
的,他们就爱闯是非!”
“他们是没有国家的,行动就像野兽,是要不得的!”
“我们在这国度里,是无时无刻的为着这些黑种难题而麻烦,最使人讨厌!”
“我们要把这些死不绝的黑种送回非洲去,让他们讨个吃不消的苦头!”
“……”
以上这些,都是“主见”太高,把“真见”埋没了,听来委实刺耳得很。
不管一部分人的争论是怎样剧烈,但判断是很难下的,我们还是看看事情的本身。
那个黑人和白人被警察分开了后,不到十五分钟,一辆公共医车和数量警备专车已驶到,随来的还有六七位新闻记者。
医生把黑人的伤口敷药裹好了后,又把那个白人灌醒,小心地检验一番。
于是,摄照和问话,跟着就开始了。从警长、记者们和目击者的询诉下,这个故事是这样的:
黑人的名字是史格地,是一个园丁,向来忠于职守,但深染酒癖,他结婚已有六年了,生育子女三个,家境小康,生活平凡。白人的名字是巴而利,生于波兰,失业已有一年,时常靠酒消愁,品性躁暴,交游很狭,人们给他一个“醉猫”的绰号。这晚,巴而利在此处喝了酒没给钱,史格地欲替他结款,巴氏不但不感激,反而辱骂起来,说黑人不配请白人喝酒,随后又骂黑人没国家,留在美国实在恬不知羞。这,使史氏大怒起来,义责一番,巴氏不服,起而拳击史氏,史氏为自卫计,乃起而应战,结果把巴氏打倒在地上。巴氏老羞成怒,索性走进了餐馆的厨房拿了一柄大菜刀,向史氏追杀。
事情的真相已说完了,但结果怎么样呢?法律的制裁我虽还没探悉,但翌日从一张镇报里面,我看见了这段不大“老实”的消息:
平木桥上黑白恶战 黑人倚酒逞凶生事
读者们,你们试想想,这一个论断,是公平,还是偏私?我不想再说些什么了,明眼的人士都知道这是“色种歧视”在作祟!
(《绿洲》1945 年第 4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