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述
徐悲鸿(1895—1953年),江苏宜兴人,现代画家、美术教育家。少年刻苦学画,成年到日本及西洋留学,立志要在中国画坛开一代风气,后来一直从事美术教育,积极倡首中国画改良,主张“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绘画可采入者融之”,提出建立“新中国画”的艺术体系,为中国画的繁荣发展开拓了一条新路,被誉为现代中国画的奠基者。
贵州地处偏远,亦不是徐悲鸿生活和活动的中心地,但是机缘巧合,他给贵州留下的画作却较为丰富。20世纪50年代北京成立徐悲鸿纪念馆,就曾专门派人到贵州征集他的作品,收获颇丰。现在贵州省博物馆收藏徐悲鸿书画作品计有近60件(套),此等数量在全国博物馆中是值得称道的。文物收藏,有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讲究来源清楚,用专业一点的话讲,即流传有序。贵州省博物馆的这批藏画,如果追根寻源,就要从悲鸿先生与贵州的缘分谈起。
徐悲鸿来过贵州数次,他的妻子廖静文回忆共有五次,其中两次是路过,未作太多停留。在贵阳驻留时间较长的计有三次,比较确切的时间,许多老贵阳人都记得一清二楚,最早一次是1937年冬季;再次是1942年秋冬之间;最后一次是1943—1944年的冬春之交。而且多次在贵阳举办画展,个人画展就有两次,又与关良、倪贻德等办过联展,践行他所提出的“艺术之贵在满足社会需要”。展出时观众如看中某幅作品,可以订购,如果选中的是非卖品,也可重画,画上可按要求题写款识。观者、购者人头涌动,轰动一时,部分售画收入还捐助地方发展文化事业,许多年来在贵阳一直被人津津乐道。徐悲鸿在贵阳亦结交了许多朋友,但凡朋友求画,只要条件允许,几乎是有求必应,慷慨豪爽。不仅如此,遇到投缘的朋友,常常会主动送画,这中间的缘分,又有许多让人感动的故事,多年来都是老贵阳人的美谈,在许多回忆文章中也时常会读到,成了地方文化史的珍贵资料。
徐悲鸿在贵州时,偶然间用到都匀皮纸,感觉受墨苍润,色感层次丰富,用以画马,尤为出彩。只是嫌尺幅太小,于是托贵州朋友专门去都匀联系纸坊改进工艺,定制了大尺幅的皮纸,据说徐悲鸿还很认真地要求尝试制作有他姓名的水印暗记,这也是一个颇为有趣的故事。若干年后,还有专家提议,张大千在四川夹江定制皮纸画画,于是生产了全国闻名的“大千纸”,而贵州都匀为什么不开发一款“悲鸿纸”呢?可见,贵州人忘不了这份缘分。
廖静文85岁时曾用文字满怀深情地倾诉道:“贵阳——是我终生难忘的城市,因为在那里,我和悲鸿于1944年举行了订婚仪式……”
2007年,她不顾年事已高,亲自带着徐悲鸿的作品到贵阳举办特展,展名就定为“悲鸿南归”。这是多么重的情缘啊!
谈到徐悲鸿与贵州的缘分,还必须提到一位贵州人,他们相识较早,而书画也是他们交谊的一根纽带。杨德淳,有资料介绍为贵州省天柱县人,民国早期在黔川两省的军阀手下任过要职,后来脱离军界创办实业。抗日战争时期,杨先生住在重庆,且在郊区北碚的凉风垭有一幢别墅,环境幽静。徐悲鸿在重庆的中央大学艺术系任教,并在北碚磐溪筹备成立中国美术学院,他们因住地较近,又是他乡重逢的老友,故而交往十分频繁。曾经有一段时间,徐悲鸿身体欠佳,就到杨德淳的居所休养,闲暇中亦搞创作,兴致高时,常常赠画给杨先生夫妇。从现存徐悲鸿的许多优秀作品的题款中,都能看到凉风垭的印迹。
抗战胜利后,徐悲鸿返回南京,两人从此别离,只是书信往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杨先生决定定居贵阳,便将徐悲鸿赠给他的画作以及他收集的许多画稿带回。
杨先生是一位爱国民主人士,在贵阳定居后任贵州省政协委员。为了宣传徐悲鸿的艺术成就,也为了让更多人了解徐悲鸿与贵州的这份情缘,他主动将自己保存的作品选出一部分交给省政府,在会议室或办公室、省政府接待处等地方张挂,因为许多画作没有款印,杨先生担心这些画不被人识,可能会丢失,便在画上题写“悲鸿遗画”,并钤盖自己的印鉴,所见较多的是“枕菊珍藏”朱文方印和“德淳”白文方印。有时遇到投缘而又非常喜爱徐悲鸿绘画的朋友,杨先生也会将自己收藏的徐悲鸿画作相赠。
1965年,杨德淳先生去世,其家人主动联系贵州省博物馆,把所藏大部分徐悲鸿的画作交给国家收藏。这批画中,有两人多年交往中徐悲鸿先生赠送给杨德淳先生的题款画作,大多都是艺术佳品。也有徐悲鸿与当时的一些名家合作的画作,他们都是悲鸿先生的好友,如黄君璧、谢稚柳等,这些画作都是题有专款送给杨德淳夫妇的,亦是十分珍贵。另外很大一部分是悲鸿先生的画稿或是习作,这些都是研究徐悲鸿艺术思想及创作过程的宝贵资料,如果作专题研究,一定会让我们对徐悲鸿的大师风范有更深刻的认识。
关于杨德淳先生收藏这批徐悲鸿画作的过程,在此我想为杨先生澄清一下。有文章记述,当年是徐悲鸿离开重庆时,因要带走的东西太多,所以将许多画作放在杨德淳处委托保管。我认为这不是事实,其理由如下:
一、据徐悲鸿夫人廖静文回忆,他们当时确实走得比较匆忙,“我们原本过着极其简单的生活,没有什么急需处理和变卖的东西,只有悲鸿的四十多箱书画是个沉重负担。他捡出了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装在一只长达三米的大铁箱中和几只樟木箱中,准备随身携带。其余的箱子,留给美术学院筹备处的工作人员暂管,以后再运往南京”
。这批东西最后全部回到了徐悲鸿手中,这里没有提到曾委托杨德淳或其他人保管书画之事。
二、就算徐悲鸿曾委托杨德淳保管过书画,既然是专门委托好朋友保管的东西,一定是比较重要的,但在后面的几年,他们一直都有书信往来,据说一直到徐悲鸿去世之前他们仍然保持联系,如果真有委托保管的书画,这么长的时间,应该也会物归原主,何况徐悲鸿视书画如命。当初徐氏夫妇离开重庆时,廖静文参与了搬家的全过程,真有委托杨德淳保管书画之事,她也会非常清楚。
三、1953年徐悲鸿逝世,国家要建徐悲鸿纪念馆,廖静文便写信给杨先生说明缘由,希望给予支持,杨先生立马回信告知自己这边的情况,廖静文非常高兴,便派人前来选取。杨先生积极协助,将大部分画稿送至北京,廖静文还专门写信致谢。如果真是徐悲鸿委托保管的东西,杨德淳就应该毫无保留地送还,而不会自己还留存一部分,这绝不是杨先生的为人,并且廖静文也无须千里迢迢派人来选取,更不用因在杨德淳处收获颇丰而特地表示感谢。
基于这些理由,我认为杨先生手中的画稿来源是十分清楚的。抗战期间,徐悲鸿经常到杨德淳在重庆北碚的别墅做客,尤其是暑假常去避暑,甚至曾经因为徐悲鸿身体不好,还在那里休养很长一段时间,杨先生夫妇腾出房间给悲鸿先生作画室让他安心创作。抗战胜利后,徐悲鸿离开重庆去了南京。一定是杨先生在徐悲鸿走后,打扫房间,看到许多丢弃的画稿和习作等,舍不得扔掉,于是收捡起来,一直细心保存。这些小小的细节,无不体现出杨先生对他们之间友谊的珍视。我们从馆藏的这些画稿中也可以看到,有一些是很随意的草稿,甚至有像废纸一样的练笔之作,比如画了一头水牛的画稿,头的前部被裁掉;又如画了一匹饮水的马的习作,并没有完全画完,而且画面很脏。这样的例子很多,显然都是作者一时兴起的练笔之作。另外还有一些半成品画稿,亦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作者放弃。总的来说,杨德淳收藏的这些画作,肯定不是徐悲鸿委托保管的。
此事涉及杨德淳先生的人品,所以必须多说几句,以正本清源。
另外,还有一个人也是需要介绍的,就是贵州著名书法家、诗人、文物鉴定家陈恒安先生。徐悲鸿在1940年代到贵阳时,陈先生时任贵州省艺术馆馆长。两人相识后很是投缘,谈画、谈诗、谈书法,交往密切。陈先生还时常到徐悲鸿的住处看他作画,所以对悲鸿先生的画十分熟悉。后来贵州省博物馆筹备成立,陈先生就一直在馆里从事文物征集、鉴定等工作。他对徐悲鸿在贵州的情况比较清楚,所以对其作品亦较为用心,不仅注意在贵州本地征集,而且还到北京、重庆等地收购。
正因为贵州有如此浓厚的徐悲鸿情结,所以从1953年正式筹备贵州省博物馆开始,我们在注重书画收藏及研究的同时,也对徐悲鸿的作品格外关注,早在1954年就有徐悲鸿的画入藏。后来经过几代人几十年的不断努力,馆藏日渐丰厚,除了画作,还有徐悲鸿的书法作品。
馆藏徐悲鸿作品主要来源于个人、机关及一些专门机构,还有从北京荣宝斋、宝古斋等专业渠道征集而来,大多数流传有序,来源清楚,而且很多藏品基本上都是经过陈恒安先生亲手征集和过目的。藏品来源最大的一宗是杨德淳先生的收藏。
杨德淳先生选送省政府张挂的徐悲鸿画作,在“文革”中因受到意识形态的影响,基本上都被撤下,被当作杂物存放,随时都有丢失的可能。一些对徐悲鸿怀有深厚感情的知情者甚为心痛,便向有关部门反映,后经贵州省主管领导研究决定,由贵州省博物馆进行清理并收藏。在清理过程中,许多画主要依据杨德淳的字款和印章来鉴定,所有参加这一工作的人员,无不对杨先生的先见之明感到由衷的钦佩。经过许多年的努力,清回了大部分,但是仍有一些不知所踪,令人遗憾。
馆藏徐悲鸿画作大致有这样一些特点:主要是国画,就品相来说,可分为三个类别,其一为成品,即画面完整,并且题款、印鉴齐全的作品。另一类虽然画面内容相对完整,但没有题款或印鉴,可归为半成品,亦可称为手稿。此外,还有较大部分大概只能称为草稿,用炭精笔、铅笔或墨笔作的写生稿和速写稿,甚至还有随意而为的练笔之作。如果稍作整理研究,就会发现许多草图与一些正式作品有着密切的关系,细细品读,能够感受到作者创作时心潮澎湃的脉动。这些也是我们馆藏品的一大特色。
悲鸿先生对艺术创作有很多独到的见解,比如,他借用《中庸》中的“致广大而尽精微”提出艺术上的“致广大,尽精微”,所谓“致广大”,即艺术家涉及的面要尽量宽泛,包括艺术形式、绘画风格等。就创作题材来说,飞禽走兽、花果虫鱼、山水树木、古今人物等都应有所了解,并融入创作之中。藏品中,除了他闻名于世的骏马,还有许多动物,如雄鸡、飞鹰、鸬鹚、水牛、喜鹊、麻雀、猫、鹅、鸭等;植物有松、柏、梅、竹、芭蕉等。人物画不仅有神话人物钟馗、历史人物赵姬、古代仕女,也有现实人物渔翁,包括以真人为模特的素描,等等。另外还有水墨山水,内容十分丰富。而“尽精微”,则是创作中一丝不苟,精益求精。通过他的作品,尤其是一幅幅不断修改的稿件,我们能够体会更加深切。
画上有具体时间落款的,最早是1930年,最晚为1947年。这段时间应该是悲鸿先生精力最旺盛、创作最成熟的时期,以画的时间排列,大致能够探寻他的艺术历程。
徐悲鸿在贵州的经历,以及他留在贵州的丰富作品,都凝结着他与贵州厚重的缘分。这种缘分,已经浸润在贵州文化中,并且是贵州文化的一个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