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集团部落”就是人圈
在 14 年的东北抗战中,对抗联危害最大的莫过于日伪当局竭力推行的“集团部落”,即集中并村,保甲连坐,实行“民匪分离”,制造无人区。正是这项最阴险、恶毒的政策,割裂了抗联(鱼)与其赖以生存的人民(水)之间的关系,几乎将抗联逼上绝境。这一毒辣政策的始作俑者乃小矶国昭。
小矶国昭,生于 1880 年,日本陆军大将、第四十一任首相,被日本人称为“文武全才”之人。战后被判处无期徒刑,1950 年在狱中结束其罪恶的一生。
1932 年 8 月,小矶国昭任关东军中将参谋长兼特务部长。为把个“安稳”的东北拿在手里,小矶奉行“治安第一主义”,其恢复治安的手段,有讨伐,有招抚,有政治工作。同一般只会动粗的日本军阀不同,小矶统治手段厉害之处在于“讨伐、招抚、政治工作”三结合,于是就有了“集团部落”的出笼。
提出的“集团部落”这一毒辣方案的是两个日本人。1932 年,伪磐石县参事官荒谷千次和伪额穆县参事官蛸井元义,提出建立“集团部落”,立即得到小矶国昭的赞许,当年即在杨靖宇南满游击队活动的磐石县实行,第二年又在额穆、敦化、桦甸等县实行。同年 12 月,伪民政部发布 969 号《关于建立集团部落训令》,“集团部落”遂在东北各地普遍推行。
所谓“集团部落”,就是将平原和山区零散居民强行驱赶到一处居住。一个部落规模为“八十户至一百户左右”,这对警备和经营有利,建设面积为“周围四百米的正方形或长方形”,建设位置的主要条件为“匪域时常经过或物资供给地等重要警备线上”,建设次序是先“铁丝网、土墙和炮台”,后公共建筑、住房及附属建筑物。
部落内实行保甲连坐制度,通常设 4 个出入门口,居民外出种地、打柴要登记,携带物品要检查,以防流入“匪贼”之手。太阳落山,大门紧闭,晚回者就有“通匪”嫌疑,必遭严格盘查。这种统治方式,文词为“堡垒集中营”,用当年东北人的话讲,叫“围子”或“人圈”。
“集团部落”土墙的标准是:墙高 10 尺,底宽 6 尺,上宽 2.5 尺,然后在坚固的墙上架设铁丝网;部落外要挖外壕,上宽 14 尺,底宽 3尺,深 10 尺,壕内设排水沟。这些浩大工程,日本人、伪警察不会伸一下手,全靠驱赶进部落的农民劳动,但建设顺序最后才轮到农民的住房。
“集团部落”的建设时间,日伪要求“最好自 9 月中旬至 11 月中旬”,理由是不影响给日本人种庄稼。待建完了围子、外壕、岗楼,临到农民建房,只能临时搭个人字形马架子了。伪治安部《各地治安工作调查报告集》承认:
屋顶大都是用树皮和稻草盖成,墙上到处是窟窿,根本不能挡风御寒。他们没有衣服,只能烧火围坐熏烤。在这样的生活状况下,没有发生病人,真是奇怪的事。……从屋子里可以清楚看见天上飘着的白云,在目前严寒的季节里,可以想得出他们的痛苦。
实际上,将“集团部落”具体推向极致的还有一个罪魁——冈村宁次。在小矶任关东军参谋长时,冈村任少将副参谋长。这个巴登巴登集团“三羽乌”首领之一、以残暴闻名的铁血军阀,上任伊始便颁布了《暂时惩治盗匪法》等一系列所谓法律,为“集团部落”制定了完备的政策法规,为数年后“集团部落”的发展打下了基础。在任华北方面军最高司令官前后,冈村将东北的野蛮实验用于华北,实行惨绝人寰的“三光”与“无人区”政策。
令人扼腕的是,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却聘请冈村为秘密军事顾问,专门负责策划向共产党军队进攻。1949 年初,在全国愤怒的舆论压力下,蒋介石被迫下令对其“审判”,但结果竟然是无罪释放;故而冈村一直把蒋介石当成救命恩人,1950 年还应蒋之邀,受聘为台湾“革命实践研究院”高级教官。
小矶国昭与冈村宁次,通过“集团部落”对东北人民的残害,造成严重恶果。据日本人所著的《满洲国警察史》(上卷)记载,从伪满洲国成立(1932 年)到 1938 年末,建立的防卫集团部落,实际上共达12565 处。
那时候,东北山区村落多是几户、十几户人家,二三十户算大村落了;而“集团部落”每处 80 户至 100 户,也就是说,一个“集团部落”要毁掉自然村落 10 个以上。短短几年,保守估计东北有 6 位数以上的自然屯被毁灭。
建“集团部落”,第一步是烧房子。杨靖宇早期开辟的根据地仙人洞先后被烧了 3 次。赵尚志的珠河根据地,是更“红”的地盘,火势也更大,多数村庄房子成了空房框子。狼烟四起,遍地焦土。日本人不仅烧房子,同时还伐树木,砍庄稼,铁路线及国道两侧 200 米内的树木和高棵庄稼一律砍光。这是为了防止抗日游击队自青纱帐中突然杀出来。
当然,在归大屯中,也有不烧房子的地区,那是在 1934 年前后的一轮“清边”,在中国边境线 5 公里内中国老百姓不许居住,一律搬到“内地”,不走就是“通苏”。“清边”通常不烧房子,不毁水井,不伐树木,不砍庄稼,资源给日本开拓团留着,使日本人一进中国,便有房子住,连地也不必买了。
小矶国昭与冈村宁次为何如此下气力搞“集团部落”?日伪当局宣传说,是为了让中国人“在王道政策的恩惠下,欢天喜地地生活”。抗联的官兵一眼便看穿了,日本人所搞的大屯,就是要断绝群众与抗联的鱼水关系,使抗日军没房子住,没饭吃,没处得消息,不用打仗就被消灭了。
当然,关于“集团部落”给东北人民带来的无尽苦难,给东北抗联带来巨大的危害,在我们回顾历史时,除了小矶国昭、冈村宁次,当年那两个首倡的参事官荒谷千次、蛸井元义,也要记录在案。
老百姓对“集团部落”是什么态度?金窝银窝不如自个儿的土窝,没有人愿意进失去自由的土围子——“人圈”。于是,日本人第一次烧了房子,第二次见人便杀。如果是抗日队伍集中的村落,境遇就更悲惨了,往往是“集团部落”与血洗村落并行,或称“归大屯”的前奏是“血洗屯”,吉林省舒兰县南部的老黑沟被血洗便是一例。
老黑沟谷长 40 公里,呼兰河流淌沟中,最宽处 4 公里。老黑沟夹在五常、蛟河两县之间,其两侧为连绵起伏的张广才岭支脉,古木参天,依山傍水,乃人类生存繁衍的天赐宝地。
1935 年春季,人间天堂瞬间变成了地狱,灾星乃日本关东军十六师团三十八联队——恶贯满盈的兽行部队奈良联队。历史只记住这支部队参与了 1937 年的南京大屠杀,不少国人不知其早在南京大屠杀的前两年就在东北血洗了老黑沟,东北老百姓称为“杀大沟”。
具体进行“杀大沟”的是三十八联队第三大队 600 个荷枪实弹的鬼子。这是一场空地联合行动。天上飞机侦察、撒传单、投粮弹,说明行动并非该大队自我所为。4 月 22 日,日本人先是寻找“匪贼”而毫无战果,一周后的 4 月 27 日,便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动了手。当时正是春耕季节,男人们都在地里,日本人见人便杀,远了枪打,近了刀刺。没有见过“戴铁帽子”的农民,看到死了 3 个人,撒腿便跑。进山躲进林子里的便活下来了,而往村里跑的村民,几乎都遭到了二次枪击刀刺。
桦曲柳顶子李显廷的妻子,那时正坐在炕沿上奶孩子,见进屋的鬼子凶神恶煞,便把两岁的孩子掩到身后。鬼子只杀死了母亲,两岁的孩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仍旧爬到母亲身上吃奶,被鬼子一刺刀从后背刺到前胸,挑起来扎到土墙上。孩子痛苦万端,手脚抓挠着,鬼子们高兴地哈哈大笑。桦曲柳顶子在老黑沟的南口,没跑掉的老百姓被押到桦树林边,让他们自己先挖坑,挖了 7 个坑,每个坑埋 10 人左右,李奎江家 11 口,被杀 9 口,埋在一个坑里。
呼兰河北岸的青顶子屯附近有个月牙形的泡子,成了最大的屠杀场。4 月 29 日至 5 月 1 日的 3 天里,300 多人在这里被杀。第一天,老百姓被日本人逼着跪在泡子边上,用机枪扫射,尸体被推进泡子里。第二天,日本人把老百姓绑上,在两臂间穿根杆子,每杆 20 人左右,然后用机枪连串射杀。
偶然幸存者姜桐彬,见证了另一种屠杀方式。那是在 30 日中午,姜桐彬被绑在月牙泡旁一棵树上,鬼子把他的上衣扒开,露出胸膛,然后退后几步,这时他听到了周边一片惨叫声。幸运的是,姜桐彬面前是一个年轻面相的鬼子,呀呀叫着却一刀刺在肋下;第二刀被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袄弹了一下,在姜桐彬肚皮上划了道挺长的口子;第三刀刺在姜桐彬脖子上……接着他又挨了几刀,都未刺中要害,却血肉模糊。鬼子以为他死了,便走了。
实际上,老黑沟惨案只是日军屠杀东北平民百姓等众多暴行中的一起。1936 年 7 月 15 日(农历五月二十七日),日本关东军驻柳河县守备队长大尉中山八郎率队进入“匪区”白家堡子,见人便杀。全堡 368人,被一串串捆绑至大山根处,在一片哀号痛苦惨叫中被集体射杀。之后,日本人抓民夫挖了 9 个大坑将尸体压埋,并将白家堡子所有民房烧得片瓦无存。
同年秋,日军闯进兴高县红庙子朝阳门。杨靖宇组织老百姓向山上转移。有人见鬼子聚在一个院落里,正是攻击的好时机,便问杨靖宇为何不下令攻击。杨靖宇说不能打,打完部队走了,老百姓就遭殃了。不仅如此,一军后来进村屯,也不在大墙上写标语了,防止敌人认为这儿是“匪区”而大开杀戒。
1939 年 1 月中旬,冯治纲率部设伏于德都县境内田家船口。此战击毙了随伪警察督战的日军警尉目黑俊一,俘虏伪警 25 人。他在战前算准了时间,让屯长去伪警察署报告部队进村的消息(迟到),以证明该屯并非“通匪”。
面对日军由“灭门”发展至“灭屯”的灭绝人性的屠杀,为保护老百姓,共产党人用尽了心思与办法。但日本侵略占领整个中国的政策及野心,与其岛国人口资源、实力严重不足之间形成的矛盾,使得侵华日军已变成为世界上最野蛮嗜血的杀戮部队。杀人似乎已成为多数部队的一种习惯,对已投降者言而无信地实施屠杀便是例证,“填大江”是其中残恶的屠杀方式之一。
面对剿杀不尽的抗日武装,日伪当局在“讨伐”的同时,实施招降政策,即通过一些抗日家属上山呼儿唤夫。至 1936 年底,仅桓仁县陆续下山投降的就有 400 人左右,大部分为自卫军残部与山林队,也有少数第一军中的不坚定者。
这些人下山缴械要到县警务科按手印、采指纹,再在左手腕或虎口上,用绑在一块的几根针扎破 3 处,揉进墨,留下永远磨不去的 3 个点,便算“归顺”,放回家,等通知领“证明书”——良民证。
1937 年 2 月 21 日(农历正月十一)是各警察署分别通知的领证时间。22 日,各警察署把领证人陆续送到桓仁县城,安排到城关警察训练所和几家客店住宿。23 日,领证的 300 多人排队进入日本守备队大院,点到谁的名字,便进屋“领证”去。没想到“领证人”进屋便被按倒捆上,堵上嘴,抬出后门,“咣当”一声,扔进早已候在后院的卡车上。装满一车,便开走一车,直奔西江。
县城靠西江岸 1 公里内的区域,早已戒严,断绝行人车辆。在江心水深处,日军事先已凿开一个 3 间房子大小的冰窟窿。那卡车上捆的人一路颠到江面上。
在西江边指挥填江的,是日本宪兵队长杉木森平;在守备队指挥捆人装车的,是守备队长野田,他也随最后一辆卡车来到江边。被捆绑的一车人,被像牲口一样往下连推带扔。有的人在车上连遭挤压、颠簸,到江面上时已经不行了,鬼子与伪警察就拖拉着,或用刺刀戳着他们,推进冰窟窿里。水深处流速慢,冰层下堵塞了,人推下去又漂上来,日本人就用大长木杆子,把冰层下的人往下捅:不少资料称之为“西江惨案”。
被“填大江”的 300 多人中,只有一个小孩逃走了。当天有 7 个 10来岁的男孩子没被捆绑,因为他们的父亲或兄弟不在家,或是有什么事脱不开身,由他们来代领。那些孩子都被吓傻了,只有一个孩子乘鬼子与伪警察盯着冰窟窿的当口,撒腿往江边柳树丛中跑,警戒的鬼子几枪没打着,搜查了一阵也未找到。
县城这边“填大江”的同时,各乡镇开始抓捕那些没到县“领证”的人。拐磨子乡抓了 12 人,正月十五那天,填进了富尔江。二户来乡抓了 11 人,沙尖子乡抓了 19 人,其余的乡镇也人数不等地各抓了一些,当地没有可填的江河,便就地枪决了。
说日本部队是野兽部队并非妄言,因为其兽行超越了人类底线。
突然,小队长左手使劲插到肋骨深处摆弄起来。不一会儿,在满是血的手上抓出也不知是红黑色肉块还是血块的东西,用刀切下来,啊,是活胆!
屠杀时我也在场,以后我与阿部三郎警长一起,将其中五具尸体肚子割开,取出了肝胆。问:取人胆囊做什么用?答:日本人迷信,说可以治肺病,因此在日本人当中都希望得到这个东西,因此,我和阿部警长商量后才取的。当时我们五个日本人,每人分一个。
其中两人,因抗日思想浓厚,由石田斩杀了。斩杀后石田将这两个人的头烧焦,说用脑浆配药给我送来哈尔滨,我吃掉了其中一个。
我奉佐藤中队长之命,和三名巡查,将被害者带到东汤深山林里予以枪杀,同时我用短刀,其他巡查用日本刀将被害者腹部切开,取出他们的肝脏带回配药,尸体埋在现场。我把肝脏拿回家以后,日本家里来信说妹妹患腹膜炎,我便将肝脏磨成粉末,邮回日本,给妹妹吃了。
在地球村上,即便是动物,大多数也是不食同类的。食同类的动物多出于饥饿本能,因为他们是没思想的野兽。日本人一向标榜自己是世界上最文明的“礼仪之邦”,岂非绝大的讽刺?二战中,受日本侵略的国家很多,共同的感觉是,日军的野蛮无有出其上者,即使是被认为亲日的印度尼西亚,也在高中教科书中明确指出:“在占领我国的国家中,日本是最残酷的。”
这一点,中国人也有同感。这也是中国人浴血抗战的根本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