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杜鹃,你不唱我要杀你
大凡汉奸,少有良善之辈,因为他们的人生底片是变节,通过出卖民族同胞换取个人的贪欲与享乐,这正是日本人操控与利用汉奸的土壤及温床。用东北老百姓透彻而富有哲理的话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为此,在对汉奸的收买及使用上,日本人的确是肯花大价钱,且精准落实到人头的。
据溥仪自述,在东北被日本彻底殖民地化的过程中,汉奸们是得到不少便宜的。每次法令的颁布实施都是一次发财机会,都有一次“奖金”发放,上自总理大臣、下到保甲长,几乎人人有份。
当然,这偌大的一笔笔钱,奉行“以战养战”的日本关东军是 1 分也不会掏的,全是从 3000 万以橡子面为食的老百姓身上榨出的血汗。在那个 1 元钱买 5 斤猪肉的年代,大汉奸们公开的月工资为:伪国务总理郑孝胥 1 万元,张景惠、臧式毅、熙洽等几个“巨头”8000 元,而溥仪这个“执政”“皇帝”每年皇室费用 80 万元。
以上仅是明账。暗账则是溥仪所说的每次大规模活动的“奖金”,日本人称为“特别机密费”,是给忠心投靠的大汉奸的巨额奖赏。1932年 3 月 1 日,伪满洲国正式成立后,日本人发放“建国功劳金”,国务总理郑孝胥最多,为 100 万元。
这年的 9 月,日本“首位驻满大使”、新任日本关东军司令官武藤信义,公开与“满洲国”签订《日满议定书》,把东北所有权益都掠夺到日本。郑孝胥以国务总理身份与武藤信义签订《日满议定书》,事后让溥仪“裁可”(溥仪虽然不高兴)。因为此等“先办后报”的“功劳”,他又获得了“建国功劳金”60 万元。
不要以为汉奸们只是摆设的牌位。
日本人做什么坏事都要找个借口,尤其是重大经济掠夺行为与政治镇压管控,例如“粮食出荷”(军粮征缴)、“献身报国”,又例如没收东北四大银行资产,建立伪中央银行,再例如制定颁布所谓《治安警察法》《保甲矫正法》及《国兵法》,还例如实施“合村并屯”,建“集团部落”等,都要通过“国家”(伪满洲国)颁布法令。换言之,东北人民的所有苦难,都经过了汉奸们的举手与许诺,这是伪满大汉奸们罪不可恕的主要原因所在。
在“满洲国”的所谓内阁和各县、镇当官的日本人,也同样拿薪俸,虽然为副职,却比中国人担任的正职拿得多。这种情况有时也会引起正职汉奸官员的不满与议论。
人事科长古海忠之解答说:“我们日本人能力大,当然薪俸要高,而且日本人生活程度高,生来吃大米,不像满人吃高粱米……请日本人多拿一些俸金,正是讲亲善。”
总务厅长官驹井德三的态度更为“直接”:“你拿了钱,不干行吗?你们在座的,哪一个没拿关东军的机密费?给你吃现成的,你们还要捣蛋,可要放明白了点!”
驹井实际上是伪满洲国“内阁”最有权也是最大的官,他的话让大家鸦雀无声。
日本人对不听话的汉奸,绝不是训斥就可了事的。
凌升,前清蒙古族都统贵福之子,时任伪兴安省省长。溥仪到旅顺,凌升亲自跑去“迎驾”,一心向往复辟“大清”。在“满洲国”建“国”典礼上,凌升着清朝官服,大有不承认“满洲国”的意思。考虑到他的忠诚,溥仪将四妹许给了(订婚)凌升的儿子,二人结成了儿女亲家。
1936 年春,凌升赴“新京”出席省长联席会议,在会上发表了一通讲话,大意为:兴安历来是一个行政区,为什么要分成四个小省?而且自己身为省长,“有职无权”,一切都是日本人做主。结果,会后回到海拉尔,凌升立即被日本宪兵逮捕,罪名是“通苏”,不到一个月,即被处死。
同时被处死的,还有凌升的胞弟福龄(伪兴安北省警备军上校参谋长)、妹夫春德(伪警务厅长)和他的秘书官华霖泰。另有数人被判刑10 年以上,后来大多死于狱中。
由此可见,日本人做事向来斩草除根。
作为一国“皇帝”,竟不能救亲家免于一死。事后才得知亲家死讯的溥仪,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根据日本人的意思,赶紧退掉四妹与凌升儿子的婚姻。
日本人懂得中国“擒贼先擒王”的策略:欲控制驱使一群走狗,必须制服领头犬,因而对溥仪狠下了一番水磨功夫。自踏上东北土地开始,溥仪便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了关东军的玩偶,有了“瓷人”的感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摔个粉碎”,以致他的肢体行为发生了变化:走路蹑手蹑脚,说话低声低语,更主要的是政治、行政行为都对日本人百依百顺。伪国务院发出的所有迫害掠夺东北人民的法令政策,都经过了溥仪的“裁可”,这是他对人民犯下的深重罪孽。尽管有些只是走程序,是在日本人的威吓下办的。
《东京审判》的作者说:“对于一个享有皇帝尊号的人应该有个堕落限度。”
此话有理。不仅皇帝,任何人的堕落都应当有个起码的底线。我们现今需要研究的是,曾经的康雍乾叱咤风云,其末代子孙为何失去先祖的血性,变得如此懦弱?
有人坚持认为,顽固复辟大清之志是溥仪的主要动力,因而他对日本人委曲求全。溥仪自己的说法是:“在我心头的天平上,一边放的是虚假的尊严(复辟),一头是我的生命安全。”
但大多数学者认为,溥仪主要是顾虑自己的“生命安全”,复辟大清不过是其不顾一切到东北那一时的“主要动力”而已。
80 多年前,一位英国记者爱德华·贝尔得以越过承光门,从狭窄的楼梯登上伪满皇宫“散发着好久没人住过的气味”的客厅,见到了传说中的溥仪。当时溥仪 20 岁,离第三次登基、成为伪满洲国皇帝只差 6个月,在日本人手中已有两年多时间了。爱德华·贝尔在其《中国末代皇帝》一书中描述道:“身体瘦长,眼睛近视,胆小怕事和令人绝望得心不在焉的溥仪,和他那粗犷的满族祖先相去甚远。”
爱德华·贝尔向我们揭示了一个事实,曾经朝气蓬勃、充满血性的爱新觉罗祖先自努尔哈赤始,传到了溥仪这一代,已经同腐朽的清王朝一样,彻底地衰败堕落了。
日本人首先是让伪满洲国皇帝无公可办。颁发“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圣旨应当是皇帝的经常行为,勤政的皇帝甚至会一天一诏或数诏。可自 1934 年 3 月 1 日起至 1945 年 8 月 18 日退位,在位 11 年 6个月 18 天的溥仪,总共才颁布了 6 个诏书,其中还包括了“即位”与“退位”前后两个诏书。日本人把溥仪像金丝雀一样关在“皇宫”内,成为“笼中天子”,连行动自由也失去了。
日本人通过无孔不入的管控,不断考察溥仪对关东军的忠诚度与可用性,为的是在重大国际关系上有一枚硬“牌”。
九一八事变之后,靠英美财团支持起家、手握百万军队的蒋介石选择“不抵抗”,把遏日的希望寄予欧美。他打出“欧美牌”的依据是:“现在的中国是世界各国的公共殖民地,因此日本既要将中国改作他一个国家所独有的殖民地,就要和世界各国来决战。如果日本不能和各国来决战……也就不能吞并我们中国。”
自己不与侵略者决战,把国家安全寄予他国身上,希望他们替自己国家与日本人决战。连当时的文化人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后任国民党政府首任教育部长),都看出来国际联盟形同虚设。“它只会唁唁狂吠却从来不会咬人”,而碰上蛮横的日本,连“吠几声的胆量都没有”。
不知蒋介石的哪根脑神经“短路了”,1931 年 9 月 21 日,国民党政府向国联发出正式申诉。
其实,英美两国都希望日本能充当远东的“防共宪兵”,在东北与苏联发生冲突。
但是,日军在 1931 年 11 月 19 日攻占黑龙江省会齐齐哈尔后,并未像英美等国期待的那样北进苏联,而是挥师南下,于 1932 年 1 月占领锦州,实现了武力侵占整个东北的战略目标。其时,苏联不想涉足中日之间的战争。1931 年 10 月 29 日,苏联向日方宣称采取“严格的不干涉政策”,显然,苏日两国已达成默契。
利益受到侵害的西方各国,态度开始有所变化,陆续对日本发出批评声音。但正如蒋介石自己后来认识到的那样:“列强所谓助我者,仅予日本以一骂,而日本必即还我以一刀”。
西方各国的“一骂”,虽然对日本未伤及任何根本,却逼出了一个“国联调查团”来。调查团的主要对象之一,是“满洲国”执政溥仪。
调查团由五国委员组成,即英国的李顿爵士、美国的佛兰克洛斯·麦考益少将、法国的亨利·克劳德中将、意大利的格迪伯爵和德国的恩利克希尼博士。由于团长为李顿,故亦称“李顿调查团”。
五国调查团的目的绝不是要纠正日军侵略并建立傀儡政权的罪行,而是变日本独占为各国共管,实现利益均沾。因此,溥仪的证词至关重要:若承认是中国 5 个民族自愿组成“满洲国”,则日本人非但无罪,而且帮助建国有功;若说是被诱迫担任“执政”,日本人侵略中国并成立傀儡政府的罪行便成立。
不想在国际政治、外交上陷于孤立的日本人,尤其是在日本政府还未正式承认“满洲国”的情况下,先斩后奏、亲自操刀搭建了“满洲国”的日本关东军本庄繁、板垣等人,尤为紧张,十分关注这次调查。调查团来之前,同样紧张的郑孝胥父子向溥仪做了工作。
1932 年 5 月 3 日,调查团 5 位成员与溥仪总共进行了 10 分钟的会见,只提了两个问题:一是溥仪是怎样来到东北的,二是“满洲国”是怎样建立起来的。
多年后,溥仪回忆,当时他望着 5 位彬彬有礼的绅士,想起了在天津时的英语教师庄士敦说过,伦敦的大门为他打开着,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他如果对同样身为英国人的调查团团长李顿爵士说,自己是被土肥原骗来,又被板垣威吓着当上了“满洲国元首”,并要求他们把自己带到伦敦,他们干不干呢?
遗憾的是,溥仪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就打了一个寒噤。自己身边还坐着关东军参谋长桥本虎之助和高参板垣,尤其是瞄了一眼胡子刮净时脸呈青白色的板垣,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板垣事先嘱咐过的台词说:
“我是由满洲人民推戴才来的,满洲国是满洲人民自愿建立的……”
调查团成员们一齐对溥仪点头微笑,然后与溥仪一齐照相、喝香槟。他们走后,板垣青白脸上泛满了笑容,赞不绝口地说:“执政阁下的讲话响亮极了,风度好极了。”
溥仪此时的处境,如台湾学者丘树屏比喻的那样,好像是那首日本古歌民咏:“杜鹃,你唱不唱?不唱我便要杀你。”
有人对陷入日军虎口的溥仪充满了同情,认为他所犯那些罪孽实乃迫不得已。也有人对溥仪表示了蔑视,理由是同为末代皇帝的朱由检,在国亡城破之时,选择了令人敬佩的壮烈殉国(之前本有机会逃命而未逃)。
朱由检,明朝末代皇帝,年号崇祯,在位 17 年。1644 年李自成攻破北京,明朝灭亡在即,朱由检处理了“善后事宜”,来到煤山,在袍服上写下罪已遗书,取下皇冠,披发遮面,决然投缳自尽,时年 34 岁。据说,遗书上有任凭屠戮自己尸体、不要去伤害无辜官吏与百姓之语。
关于崇祯皇帝朱由检,郭沫若先生在其《甲申三百年祭》中,有较详细的客观评价。毛泽东曾把这篇著名史论著作,当成党内整风文件看待。
撇开朱由检的皇帝操守与政治立场,就其血性与骨气而言,与溥仪令其祖先蒙羞的行为相比,不知要高出多少倍。
假如溥仪有朱由检的血性与骨气,向国际调查团公开事实真相,那会是一种什么结果?日本侵略者肮脏阴谋的遮羞布必然被断然撕扯下来,丢尽了日本军部与政治脸面的本庄、板垣等战争狂人,会不会成为日本军部与政府掩盖罪行的牺牲品呢?当然,溥仪的生命可能会归于尘埃,但历史会永远记住一个壮烈的民族主义皇帝。
溥仪没有儿子,关东军兴高采烈,溥仪心惊肉跳。
溥仪在长春只有一个亲弟弟,名叫溥杰,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回长春后,日本关东军派他为“禁卫军”中尉军官。溥仪风闻日本关东军要为溥杰找一个日本姑娘为妻,于是抢先将婉容亲戚家的女儿撮合给溥杰,溥杰表示同意。
不料,获知消息的日本人立即“打劫”,对溥杰说,日本关东军希望他同日本女性结婚,并说“这是军方的意思”。
留学日本几年的溥杰不仅对日本武力和政治充满崇拜,连日本妻子也使他不胜羡慕,当即就变了主意。溥仪深知这是一个阴谋,却无力阻止;因为做媒的两个人,一是曾任日本陆相的南次郎大将,一是原日本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大将。女方名为嵯峨浩,父亲是日本华族、天皇的亲属嵯峨侯爵。
1937 年 4 月 3 日,溥杰与嵯峨浩在日本东京完婚。婚后还未度完蜜月,伪满“立宪院”便在日本关东军授意下,通过了一个“帝位继承法”。主要内容为,皇帝死后由子继承,无子则由孙继承;如无子无孙,则由弟继承,如无弟则由弟之子继承……这一连串的“帝死”“无子”“无弟”等字眼背后,是给“弟的儿子”继承“帝位”预留了空间。日本关东军卖力运作溥杰与嵯峨浩结婚,阴谋的底牌就是,希望能生出一个混有日本血统的男子,以继承伪满洲国的皇帝位。
溥仪陷入了无休止的“恐惧”深渊。婚后的溥杰与嵯峨浩回到东北,溥仪“拿定了一个主意,不在溥杰面前说出任何心里话,溥杰妻子给他送来的食物他一口也不吃。”假如溥杰和他一起吃饭的食桌上摆着溥杰妻子做的菜,溥仪必定等溥杰先下箸之后才略动一点儿,也只是略动一点儿,绝不多动一口。
最为提心吊胆的日子,是嵯峨浩怀孕、溥杰快要做父亲的那一段时间。看明白“帝位继承法”最核心的是“其弟之子继之”的溥仪,在担心自己性命旦夕不保的同时,也为弟弟溥杰担起心来,兄弟俩可能都将成为中日混血儿的牺牲品。庆幸的是,听说嵯峨浩生了个女儿,溥仪“暂时”松了一口气。起码在溥杰妻子生二胎之前,在皇帝宝座由谁坐的问题上,自己不会有性命之虞。
实践证明,面对强权,被管束者越是软弱,就越会被轻视,越被压迫得厉害。
历史是公正的裁判官。古往今来,大凡变节甘心为汉奸者,多没有善终者,即使汉奸的使用者,在内心也瞧不起这些变节者。一旦用过,没有利用价值了,便弃之如敝屣。
郑孝胥是较早失宠“掉蛋”的汉奸。1935 年 5 月,日本关东军司令官南次郎大将向“皇帝”溥仪“建议”,让郑“养老”。下台后,郑孝胥想往北京迁移,但关东军不让其离开“满洲”。“存在银行里的那 100 万元‘机密费’,又不给他兑现,1938 年一气之下丧了生。”
张景惠、臧式毅与熙洽,1945 年日本投降后,被苏军一块逮捕并押往苏联西伯利亚。张景惠与臧式毅被引渡回国后,均病死于抚顺战犯管理所。臧式毅比张景惠早亡 3 年,病亡于 1954 年;张景惠病亡于 1957年冬;熙洽比臧式毅早亡 4 年,于 1950 年夏病死于苏联伯力第四十五收容所,尸骨遗留在异国他乡。
1951 年,在全国镇压反革命运动中,张海鹏被揪了出来判处死刑。其长子伪满军少将张俊哲,在“八一五”日本投降后,被苏军逮捕押解西伯利亚,一直装聋扮哑,引渡回来后获释,落脚长春,在重庆路(今朝阳区)上一间小屋子里,靠修鞋维持生计。
以上风光一时的汉奸下场凄惨,是否会给有“汉奸情结”的少数人以足够的警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