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立夏
安北斗的确想再留一两天,把夫妻感情修复修复,可杨艳梅说要值夜班,并且一值就是一礼拜,那里面明显有不想挽留的意思,他就知趣地走了。与她的裂痕,恐怕也不是一两天能弥合得了的。他知道症结还是在自己没出息上。行政机关讲究职务高低、权力轻重、人前人后、面子大小这些事。自己恰恰职务最低、权力最轻、走在人后,面子自然也是最小的。那些眉高眼低、贵贱冷暖不仅表现在各种场面上,也体现在生活日常的皱皱褶褶里。机关里的瞧不起,机关外的也未必瞧得上。尤其是丈母娘,越来越把小瞧他写在脸上了。当初他大学毕业回来,也就她最把他当“白米细面”,几乎是用各种手段,三天两后晌就要把他邀到家里,煮腊肉、捏扁食地让“跟你叔抿几盅”;还又是使眼色、又是用胳膊肘拐女儿,叫端茶、递扇子地“跟你北斗哥谝一会儿去”。结婚后,发现他最上心的是“白眼张天”;最愚蠢的是不讨领导喜欢;最背点的是啥好事都轮不上;最苦情的是职务晋升不沾边。她就指鸡骂猴、踢狗磕猫地敲打:观天象、测八字、算命打卦,那都是瞎子才干的事,北斗镇集中起来能拉一卡车,莫非还缺一双走路都要人牵着的眼睛不成。他听见也全当没听见,反正他既不是测字的也不是算卦的,说天文学,也老有人问:弄那玩意儿能吃么能喝?一时半会儿跟人也解释不清楚。但工作他绝对没误过,观测星空只是业余爱好。他老有一个观点:你们休息时能喝酒、打牌,我就能去看星星月亮!可机关工作有时窍道恰恰就在酒场和牌桌上。丈母娘就越发觉得他是个“㞞囊包”了。连被她管得不太说话的岳父大人,偶尔也会说:“北斗,星星不是不能看,可看眼色,比看星星重要啊!你毕竟是在机关混,机关有机关的潜规则呢!”当农技站站长的岳父这话很有哲理,可他宁愿放弃一切,也是舍不得放弃星空的。这大概就是命吧!他亲耳听见丈母娘对着他女儿安妮数落:“你爸那叫额头挂棒槌——好那一吊子,今生来世都没治了!”杨艳梅能借调到县上,丈母娘大概是没少加火添柴的。听说岳父也有进城上副科的可能。上次管农业的副县长来,在杨家吃饭,最后就打了包票:“老杨的事包在我身上了,位子一挪出来,就到县里上班。组织部部长是我二舅的挑担,他必须把事给我捻弄圆了!”
他最近情绪的确很低落。除了累,也有对人生的悲凉感。尤其是叫驴最后那个形象始终挥之不去。出殡那天,叫驴娘非要再把儿子看上一眼,不看就不许朝走抬。北斗镇也有讲究,死人在安葬前才“掩殓”,就是让亲人再看一眼,才揭去罩在脸上的火纸,让亡者上路。可叫驴放的时间太长,实在臭不可闻,棺材早用漆油蜡密封了。他娘却死闹着不行。最后还是他拍板:“让看一眼,毕竟是娘啊!”他要求所有人都离开现场,只留下他和八个“杠夫头”,用蘸过酒精的毛巾捂上口鼻,把叫驴娘架上,照一眼立即拉走。在让他娘照那一眼时,他也睄了一下:叫驴的脸膨胀得有洗脸盆大,已墨黑如漆,就像即将爆炸的黑气球。唯有那身警服,终是被他膨大的身子撑持起来,留下了一点英武之气。
活着、死亡,这两个概念最近始终在他脑海里打架。他突然那么想好好看看星空,只有看着那里,觉得人情冷暖、眉高眼低,甚至婚姻家庭、生离死别才可以暂时忘却。
从县上一回来,他在镇上也没停留,就回村里去了。自打把蒋存驴安埋后,镇上就大张旗鼓地全面实施“点亮工程”了。据说各种工程技术人员和安装队就来了好几百人,镇上家家户户都成了客房。他戳在那里似乎有点局外人的感觉。刚好南归雁也让他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他就回老鳖滩看了一眼温如风,然后扛着长枪短炮上勺把山了。
这一夜,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半点杂质,湛蓝里还略透点纯白。是如此清澈深邃,浩瀚无垠。任你如何纵情眼界,也无法找到无尽的边缘。肉眼都能看到银河系和仙女座。他虽然架起了大炮筒子,但没有去借仪器观测。他觉得躺在地上,仰望着星空,就已经是足够壮丽美妙的事了。在省城、县城,他都向天空仰望过,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即使有那么几颗,他清楚,大多是人造卫星,离地球很近,看上去很亮,但也很假。唯有北斗镇,夜晚还是纯净得犹如千山深处的湖泊。一些恒星在蓝色底衬中的亮度,几乎像突然打向天空的闪光弹,甚至呈现出了放射状的多棱光芒。尤其是那层层叠叠无尽头的星云,在他眼中,是地球上任何东西都无可比拟的景观。但这样美丽的夜空,很快就要消失了。一想到这里,他牙帮骨挫得嘎嘣响。可自己人微言轻,反对又有什么用呢?
在他的印象中,北斗镇还从来没有这么思想统一、行动整齐划一过。并普遍认为“发展经济的思路总算对头了”。这是充分利用天然生成的“北斗七星”有利资源,“小投入大变样”地带动旅游发展的“大眼光”“大格局”“大思路”。似乎只要把七座山点亮,北斗镇就“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了。也许会这样吧,但光的污染,必然使天空变得一片昏暗,他所剩无几的那点快乐,恐怕也要消失殆尽了。
只有久久仰望过星空,他才懂得,在浩渺无穷的宇宙里,地球几乎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人又算得了什么呢?离开杨艳梅后,他的确感到很痛苦,就急着想面对星空,也许是寻找一种麻醉吧。当一镇人都在为“七座山马上要亮如白昼”而兴奋不已时,他却越发觉得痛苦与哀伤了。他站在山头上想哭、想喊。但他知道勺把山上的猫头鹰夜叫,满村人几乎都是能听见的。自己一旦哭喊起来,人们就会敲锣鸣炮地出来驱赶“栽死鬼”。勺把山上“栽死鬼”可不少,连温如风他爹他娘都是在这里“滚坡”的。山里人把从山上摔下去丢了命的,统称“栽死鬼”。据说叫驴死后好几个晚上,勺把山上都有“栽死鬼”的叫声,如鬼哭,似狼嚎,更像是草驴被谁掐住了脖子的绝望哀鸣。想着想着,叫驴掩殓时那张像气球吹得欲爆裂的黑脸,又不停地闪现在眼前。他甚至觉得周身都是这张脸在打旋,脊背上也是叫驴的死尸在压迫。他可是夜半在山上住惯了的人,还从来没害怕过,但今晚恐惧了。他把手电打开,还原了身旁怪石嶙峋的山崖,肯定是没有什么鬼魂与活物在作怪,才战战兢兢钻进睡袋,从眼睛能看见的最边缘处,数起星星来。
从儿童时期开始他就无数次数过,可又无数次中断,总是没数清过。但今晚他想数清楚。再过一月,就数不成了。他按中国古代对天空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划分,左东方青龙、右西方白虎、后北方玄武、前南方朱雀地细细数来,虽然一夜无法尽览,可还是数出了四千多颗,可能有重复交叉的,也有星系似云团般一片粘连着,但目所及处,稍微明晰的颗数大致如此。这也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数清北斗镇上空的星星。可这才是万里星空的冰山一角啊!像太阳这样的恒星,仅在银河系都是以千亿颗来计数的。与银河系比邻的仙女座星系,竟比银河系还大了一倍多;而像银河系、仙女座星系这样的庞大星盘,在宇宙中也是要拿亿万个来计数的。地球算什么?安北斗又算什么?他在反复追问着这些问题。
也就在这天晚上,勺把山又爬上来另一个人,竟然是温如风他妹夫秤存星。秤存星比他小几岁,上学也低了好几年级,平常接触不多,但在温如风的问题上,也帮过他不少忙。温如风有时还是听这个妹夫的,因为他说话做事都靠谱。
秤存星似乎对星辰大海也有些兴趣,就说:“北斗哥,你也教我看看星空吧!”
“你不是忙着搞根雕吗?生意怎么样?”
“不行。”
“咋了?”
“都嫌土气了,现在啥都讲究高端大气上档次,土得掉渣的东西又不灵了。”
“那你准备咋办?”
“出去打工啊!”
“到哪儿?”
“出去再看。反正总比窝在村里强。村里活得憋闷得很。”
“你一个人去?”
“不,带上存雨。”
“那是要彻底离开村子呀?”
“唉,闯闯吧,好多年轻人都出去了,有的还真闯出息了呢。”
“也好,出去闯闯,总比死守在这儿瞎折腾好。”
随后,就听说秤存星带着温存雨离开北斗村了。为这事温如风还骂了他一顿,问他给他妹夫嚼啥牙帮骨了,跟他看了一晚上星星,就把他妹子带走了。搞得安北斗还无话可接。倒是花如屏说,存雨他们早就想出去打工了,怪人家安干事啥事。
温如风在蒋存驴死时,是顾全大局,才又给了一个月宽限的。按照宽限期,也快到行动的日子了。他继续把大炮筒子对着老鳖滩。焦距调了又调,终于找到了他家的前后门。他扑哧笑了,怎么老瞧见花如屏懒洋洋地端着尿盆上厕所?过一会儿,温如风也出来了。是从堂屋将吊面的架子,一个个搬到了场院里,并一行行整整齐齐排列开来。这货心细,说面架子放在外面,有时半夜被闲人一脚踹倒,骨牌一样一倒一地。有时干脆就不见了。因此每晚都是要扛回去的。这两口,绝对是一对过日子的好手啊!他还真是有点羡慕人家的小日子呢。
他确实不想盯这个梢了。他也知道自己为啥被人瞧不起,包括妻子、丈母娘、岳父甚至女儿。安妮就曾问他:“爸,你是不是个跟屁虫?”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怎么就活成了电影里那些偷偷摸摸、跟出溜进的戴个鸭舌帽的“小特务”呢?亏了自己没戴帽子。
眼看到了立夏时节,整个勺把山上的阔叶林带都茂密得蓬住了天。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现在就是最疯狂的生长季节。从山头望开去,除了盘龙一般的逶迤河道被粼粼清波荡漾着以外,群山苍翠、万树俯仰。奇花异草、百色虫鸟也都争奇斗艳、竞相舞动鸣唱着。一群野蜂甚至让他想起了在大学时,学生乐团演奏的《野蜂飞舞》,充满了生命的跳跃与灵动,声音的狂浪与奔放。而他现在就置身于这群欢乐无限的野蜂之间了。它们追寻着无尽的花蕊,在嬉戏狂欢,声音动作都带着春天的节奏。而躺在杜鹃、凌霄、紫薇、金银花丛中的他,就是这辽阔舞台上的唯一观众。同时他还新奇地感到,浪漫的野蜂、蝴蝶、蜻蜓、蚂蚱,在天地间编织了一个巨大的笼子,他在笼里,而它们置身笼外,自由而放浪形骸。他知道这七座山上除了没有虎、豹、黑熊这些伤人的大动物外,山羊、麋鹿、麂子、锦鸡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连娃娃们都敢钻进半山中扑蝴蝶、逮画眉、捉刺猬、躲猫猫。他们自小是在勺把山上溜大的,那时到山顶砍几捆柴火,朝沟里一放,骑在上面,喊一声走,柴火捆子就跟长了耳朵一样,十分听话地把他们运到山脚下了。坡度缓急刚好,即使把谁栽下来,打几个滚,就能随手抓住藤萝树根,爬上去再“出溜”就是,很少见谁摔得腿断胳膊折的。
就这样一座一早便百鸟朝凤的山岗,浓雾还缠绕着它的腰肢时,就听雾里有人喊叫起来:“用绳子拉,前后左右两丈远一个灯!”
“注意,都必须安在山下能看见的地方,有些端直朝树顶上安。”
“一个灯八十块,安不好把你脑壳换上!”
安北斗听出要换人脑壳的是孙铁锤的声音。
紧接着,只听山林里的雀鸟吓得丢了魂似的满山乱撞起来。“点亮工程”终于推进到勺把山上了。
安北斗扛着他的大炮筒子,怏怏地避过满树林乱钻的太阳能灯泡安装队,端直下到老鳖滩去了。
这时,手机响了,是南归雁的。问他咋老不在服务区,他只噢了一声,并没回答。南书记叮咛他得昼夜鏖战,一定要盯紧温如风,小心关键时刻出纰漏。他只回了一声知道,就挂了。
他也准备去跟温如风好好聊聊,得掌握动向。
自蒋存驴死后,他还没正式跟温如风照过面呢。镇上闹那么大的动静,北斗村几乎人人都去灵堂转过,唯有他和花如屏没去。温如风死见不得叫驴那个货。并且一直怀疑,他家被盗的那半棵树,叫驴脱不了干系;他挨黑打,叫驴脱不了干系;村里出的那些瞎瞎事,也没有一件叫驴是脱得了干系的。即使不是他亲自干,他也是孙铁锤和何黑脸的走狗帮凶。叫驴的死,兴许能让温如风熄灭一些肚子里窝的火呢。
谁知安北斗刚把大炮筒子一放下,说想讨口水喝,温如风就上火了:“你们厉害,是你的功劳吧?把叫驴都打扮成什么勇士了!猪在圈里捂不白,羊在坡上晒不黑。你们竟然把叫驴捂白了、晒黑了,厉害!那倒是个垂子、鸡巴、狗㞗、毛蛋、屌卵子!”他一口气骂了一堆脏话。
安北斗还不好硬杠,就婉转地说:“人都不在了么。”
“人不在了,栽死鬼的魂还在。日夜还在勺把山上叫唤哩,比野驴蛋让夹住了都难听。”
“存驴……是为追逃犯死的。”
“他自己就是个逃犯,还追的什么逃犯?派出所何茄子是黑了路了,老跟叫驴这些罪犯卷在一起,摔死活该!你们还把他弄成狗屁勇士,埋在烈士陵园脚下了。烈士陵园是当年红二十五军被打散,路过咱村,钻到勺把山里,让像叫驴、孙铁锤这样一伙瞎㞞知道了,把人家几个娃娃,活活下石头塌死在石灰窑里,听说最小的才十四岁。你说这都是人干的事?但凡是个人,你不给娃们弄点吃的,哪怕撵走都行嘛。可这些货,生生把人砸死了,多惨哪!人家是啥英雄?叫驴是啥子屌毛灰,能把他埋在那里?”
“不是矮了半里地嘛!”
“矮一百里地也不行。我要是烈士,非起身把这货挖出来喂狗不行!”
花如屏给安北斗沏了一杯茶,埋怨温如风说:“你少说两句吧,人家就是把叫驴弄进‘封神榜’,与你啥相干。”
“老子不服!他要是埋在派出所,陪着何黑脸,我屁都不放一个,可埋在烈士陵园脚下我就嫌恶心。咱打小学就年年被草老师带去扫墓,你安北斗也一样。现在我年年给爹娘上坟,还要去给娃们烧炷香,放挂炮。这下去不成了,把死驴埋在山脚下了。我嫌臭,呸!”
其实安北斗对给叫驴申报荣誉,开始也是有看法的,勇士也是英雄。但最后他想通了。尤其是何所长那番话,他觉得说得特别在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叫驴的生命毕竟是献给正义追逃事业了,何况还有我们不掌握的信息。据何所长说,叫驴为派出所义务做了很多事,属于他的“舌头”。临死前还有立功表现,说以后会证明的。他就很快在这件事情上转了弯,并且成为给蒋存驴申报荣誉的积极推动者。也许我们把英雄看得过于神圣,甚至是天生的,就像电影、电视剧和戏里写的那样,从少年时期就好得出奇,有的竟然在十月怀胎时就有了征兆。可从叫驴身上看,英雄就在我们身边,兴许平常站得还比较靠后,有的可能还活得有些污秽、搡眼,只是在关键时刻,他一步跨到了最前边,那就是英雄了!这些话也没法跟温如风探讨,他恨叫驴不是一天两天,北斗村人恨叫驴,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都对这事嗤之以鼻。这就让安北斗越发看出了蔡表舅的高明。蔡表舅的最后诉求只有一条:把人埋在烈士陵园脚下。为这事也纠缠了好几个来回,蔡表舅甚至一让再让,同意低矮半里地,但需立一通比那位十七岁的排长矮十七公分的墓碑,永享后世祭奠。你不得不承认这位民间高手的过人之处。这个蔡表舅在乘小四轮拖拉机离开时,他是给鞠了躬的。
安北斗来温家主要是探口风,看温如风宽限一月的日期到后,都有什么打算。聊来聊去,温如风还是那些话:何首魁总没死么!安北斗说何所长颈椎和腰椎都摔坏了,恐怕得休息一段时间,最近无法破案。
温如风一边压面,一边扯到了“点亮工程”:“把七座山点亮,吸引人来看,那好看吗?勺把山让孙铁锤承包了,钱是挨家挨户集资的,不知又要让这哈㞞给腰包倒腾多少进去!反正我是一分没给,他就是将来一家分个金元宝,我也不稀罕。何况让孙铁锤承头,小心家家户户将来连卵包都齐茬割了,半个蛋不剩。”
跟这家伙越来越没法对话了。好在他倒没流露出急着要出门的意思。上次说的再给一月宽限期也没提。大概是听说何首魁还躺在卫生院,脖子和腰上都上着箍子,动弹不得,案情没法推进。再加上地里麦子也快黄到梢了,估计再一月内也是不会出门的。
离开老鳖滩,他还有了一种轻松感。
回到家里,他爹娘也给他上了一课,说让叫驴享受了这大荣誉,还立了碑,是给北斗村树了个瞎瞎榜样。应该再埋远些。他说本来想埋在他死去的地方,可那里是公路急拐弯,人都怯火叫驴,怕引发新的交通事故。加上家属也不行,人都死一二十天了,耽误不起。他爹说,虽然埋在山脚下,可一面山都显得不洁净了。我们年年都是要给那些娃娃挂青、烧纸的。娃娃们可是为打江山死的,二十岁都没活到。他说各是各的意义吧!他娘仍坚持说,叫驴摔死就是村里少了一害!
他爹又问他,镇上在满山岭上安灯泡,你咋没参加?他说他的任务是看住温如风。他娘就又唠叨:“温存罐有啥好看的?大大一个干部,一天就守着一个推磨压面的,丢人不?都说书记是你同学,还不给你弄一份赢人的差事干干。年轻轻的,是吃了没油盐的饭了!”他爹说:“让看就有让看的道理吧。”他娘却不依不饶:“一肚子书白念了,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费了家里一坡的人情一坡的钱,到头来就守个烂罐罐,有啥道理?”
任娘再不高兴,他还是得把大炮筒子架着,每日每夜看看天,再看着老鳖滩。
那几日,他听见羊蛋、狗剩、骆驼、磨凳骑着摩托,架着喇叭,还在挨家挨户收“点亮工程”入股款。也见孙铁锤带领外面来的工程技术人员和村民,日夜连轴转着在勺把山上安装太阳能灯,噪声大得山摇地动、天翻地覆的。
想来想去,他又回镇上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