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哥再次见到大表嫂是一个月之后,二哥刚刚把挑子放稳当,就看见人群里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大表嫂抄着袖子走了过来。大表嫂有些怨气,说我在这儿等你好几天了。二哥礼貌地向大表嫂作了个揖。
“你把啥大事忘了吧?”大表嫂说。
二哥问:“啥事呢?”
“明白人装糊涂!我不是输给你了吗,你不来找我要,还让我上赶着送上门去呀!”
二哥连忙说:“没忘没忘,只是不是时候……”
“那到底啥是时候呢?”大表嫂问。
二哥抓耳挠腮,支吾着。
大表嫂说:“高低给个准日子吧。”
二哥说:“我的钱还没攒够呢。”
“你攒钱跟这事儿啥关系,欠债的是我,又不是你。”
大表嫂问的是时间,二哥说的却是钱。
年底前二哥确实有过一次赚钱的机会。韩州城里一位契丹贵族过世了,需要大量的黑木炭。木炭有吸湿防潮的属性,所以墓主人下葬时要用大量的木炭砌在棺椁周围,以使棺椁、随葬品和墓主人能长久保存。用木炭下葬的大多为达官贵人,就是有较高身份地位的人,一般的平头百姓想都不敢想。做完了这单生意就到了年跟前,大家开始购置年货,准备过年。
进城送炭,二哥特意把“龙凤玉佩”戴上了。那个玉佩是老物件,他在辽水岸边的一个台地上捡的。二哥还清楚地记得,那上午疾风骤雨,他躲在台地一侧的鹰嘴岩石下,尽管上方的岩石遮盖了头顶,浑身还是湿漉漉的,雨过天晴,太阳明晃晃地照耀山川大地,二哥光着膀子登上了台地。经过风吹雨刷后的台地显得光滑平整,裸露出一些泥陶类的器物。二哥被一个硬硬的东西绊了一下,蹲下来,发现一个陶罐的圆口儿。二哥试着扒了几下,果然扒出一个裂纹陶罐。他从陶罐里倒出一些碳化的谷种,居然在谷种里跳出一个玉件。二哥不懂玉,不过他知道那应该是一件宝物。二哥把玉件抓在手里,玉件不大,正好握在二哥的掌心。二哥端详着那个玉件,在裤子上蹭了蹭,再端详,玉件露出了繁复的雕刻花纹,虽然老旧,却掩盖不住内在的温润和光泽。回到家,二哥找了根细麻绳,将玉件挂在了胸前。老叔见了,问二哥是哪儿来的,二哥说捡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老叔拿过来辨认,说是一个玉佩。二哥问上面雕的什么,老叔又品鉴一番,说好像是龙凤配,上面是龙,下面是凤。二哥说好哇,都说龙凤吉利。老叔摇着头,说这样的老物件肯定是坟里的东西,埋了不知道多少年,极阴之物,戴着不吉利。
二哥迷信,不敢佩戴玉佩了。
二哥拿到城里集市上卖了几次,没人识货,弃之可惜,成亲之后就交给老婶保管,这是后话。
腊月二十一那天上午,韩老六赶着马车,带着年货和大表嫂来了。
韩老六说二哥呀,听说你发了一笔大财。二哥说都是口头富贵,钱要等到人家过了超度期才能结算。韩老六说,我把大表嫂给你送来了,大表嫂这个财,不比啥财都大吗。二哥立刻有些慌张,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不过客人来了,总得好生招待着,好话奉承着,好吃好喝伺候着。
晚上,二哥向长辈说明了情况,长辈们的意见并不一致,不仅不一致,还针锋相对地争起来,吵得不可开交。
其实二哥也看出来了,韩老六送大表嫂来并非心甘情愿,只是他们必须遵守游戏规则,硬着头皮偿还赌债罢了。无奈之中,二哥想出个主意,他想和大表嫂再赌一次,想方设法让大表嫂把自己赢回去,这样就谁都不欠谁的,还保全了面子。韩老六和大表嫂大概明白二哥的为难之处,俩人商量一番,同意和二哥再赌一次。如果大表嫂赢了,就不必向二哥还债了;如果赌输了,对大表嫂来说结果还是一样的,只是增加了一些筹码,但增加那些筹码事实上并没离开大表嫂,大表嫂也算不上吃亏。双方议定,二哥的赌资是大表嫂,大表嫂的赌资是韩州城集市上大表嫂的裁缝铺。
在证人的见证下,大表嫂默默祷告一番,随后撸胳膊挽袖子,用力掷出骰子,三个骰子在铜钵里跳动几下,安定下来。大表嫂瞄了骰子一眼,双手将铜钵盖住,她信心满满地看着二哥,那意思是,小样吧,有本事来呀!二哥心里有谱了,他抱着必输无疑的心态,吊儿郎当地背过身去,拳头在后背松开,骰子滚落下来……三盘两胜。最终结局双方都不满意——不想输的大表嫂又输了,不想赢的二哥还是赢了。这回没什么可说的了,韩老六提出,正月里办喜事儿不吉利,二月初一,二哥就得正式迎娶大表嫂。
韩老六和大表嫂灰心丧气地返回韩州城,临近城门,背后有人招呼韩老六。韩老六回头一看,二哥呼哧带喘地跑了过来。二哥来到韩老六和大表嫂跟前,扑通一声给他们跪下。
韩老六和大表嫂问了半天,二哥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不停地作揖。
韩老六和大表嫂明白了。
大表嫂上前踢了二哥两脚,呸呸,冲二哥头顶吐了两口唾沫。韩老六上去揪住二哥的脖领子,将二哥提溜起来,朝二哥胡子上挂着霜花的脸颊左右开弓,啪啪地扇起了耳光。
韩老六说:“我这么信任你,你却背信弃义,耍一次不算,还要耍我两次。打今天开始,咱俩恩断义绝,不再是兄弟,而是仇人了。”
对二哥来说,那个大年真是个难过的年关。二哥心情十分郁闷,进退两难。那年正月,二哥家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老叔在冰冻的辽河捕鱼,有名的鱼把式,不知怎么掉到冰窟窿里没出来。老叔下葬之后,长辈们在一起商议,决定按辽朝当地的风俗,让二哥娶了老婶,不管怎样,肥水总不能流了外人田。老婶虽然是长辈,年龄却只大二哥四五岁,二哥把这些年攒的钱装在荷包里,全部交给了老婶。那些钱杂七杂八,有太平钱、大康元宝、大安元宝、天朝万顺,还有契丹文大钱——大泉五铢。
二哥娶了老婶之后,曾带老婶去过炭窑。老婶在山坡上转了一圈,下来时对二哥说,我看周边也没啥树了,没了树,你用啥烧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