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德终始说”与朝代的循环往复
中国古代帝王在判断统治是否正当时往往要揣摩上天的动机与旨意,皇帝谕旨打头必须要写的那四个字“奉天承运”指的就是,人间君主的任何举动只有尊奉上天命令才会得到好运。所谓“运”是个很难说清楚的概念,“运”的流动兴替与某种宇宙秩序的构成有关,遵循着一些特定规则,在时间的流程中不断发生变化。
中国古人很早就形成了自然环境与人类生活互相感应的观念,比如用“日月”比喻“阴阳”转换,用数字归纳自然现象,如“二”“三”“五”“九”等都是搭建时间与空间感觉的关键数字,再把这些数字一一对应推衍到人间。古人描述空间的概念如“九州”“五服”的数字前缀“九”和“五”也都相应契合古人对时空的认识。
古人选择什么样的数字往往与他们的日常经验有关,比如“五”这个数字就涵盖了许多生活样态,兵书《孙子兵法》中有一个说法,声音、颜色、味道等这些人类感知对象,基本用“五”这个数字就能穷尽,如用“五色”“五声”“五味”等描述就够用了。大千世界的万物不过是“五种”要素的不同排列组合而已,“五行说”的发明也大致出于这个想象。
古人感知的宇宙世界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组成,即使发生变化,也不过是这五种元素的排列组合顺序发生位移的结果。古人有一个看法,无论“二”“三”还是“五”“八”“九”组成的数字系统都是可以相互转换的,如“阴”可以转化成“阳”,反过来也一样;“九州”与“五服”描画的只不过是同一空间的不同侧面,大致能够相互重叠替代。
“五”这个数字最早用于描述世界是由哪几种元素构成,后来被一个叫邹衍的人挪用,他用一套办法观察君主获得政权的程序是否正当。邹衍相信,人体与自然的关系是水、火、风之间发生共鸣互动的结果,对这些因素活动周期的掌握和调节对身体健康有利。同时,这种关系也可以放大延伸到政治权力与自然秩序方面,形成类似同构的状态。
“五行”元素构成循环往复的变化,决定着人与自然按照什么样的秩序进行活动。金、木、水、火、土这五种元素不一定直接和自然界中的具体事物一一对应。有人认为“五行”配合的是宇宙的五个行星,这是从命理占星学的角度做出的推测,还有可能与东、西、南、北、中的地理方位有关,也许随着风向移动会出现不同的环境变化。对“五行”学说起源更加合理的解释应该是这些元素与农业生产活动有密切关系。农业作物的生长需要一些基本条件,如土壤、水分、栽培技术、金属器具的使用等的相互紧密配合,金属器具需要经过火的淬炼和锻造才能在开垦土地中使用,这与古希腊哲学家恩培多克勒提出构成世界的基本要素是水、火、土的观点有相通的地方。
金、木、水、火、土这五种元素形成相互克制的关系,如金克木、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这是从农业生产的朴素经验中归纳出来的一种判断。如植物从土壤中汲取养分(木克土),金属工具可以砍伐树木(金克木),火焰可以锻造金属器具(火克金),水能浇灭火焰(水克火),土具有覆盖阻止洪水蔓延的作用(土克水),如此交替循环不已。
“五行”学说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在于把五种自然元素挪用到历史演化的观察之中,并一一衔接对应,形成了一种循环论式的历史观。一个具体的例子是把黄帝时代类比成“土”,夏朝大禹时代类比成“木”,商朝以“金”为标识,周代居于“火位”,接续的下一个朝代一定是“水”,因为水可以灭火。可见“五行”的说法与“三代”更替的主流演变框架相适应,历史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地不停推演下去。
邹衍认为,在每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称王的人都必须具备一种“德”,这种“德性”与金、木、水、火、土中任何一种元素相互对应匹配,一个君王登基后,必须选择“五行”中的一个元素,比如“火”或“木”作为王朝德运的象征符号,才算获得“正统”。
邹衍用“五行”之间的循环制约关系比拟时代变化与王朝更替,目的是梳理和确认新王朝与过去朝代相比到底处在什么样的位置,皇家举行的各种典礼上所使用的礼服、旗帜、道具的颜色都要与这个朝代所推崇的“五行”要素协调搭配。根据汉朝人的说法,秦朝建立时就借用了“五行”学说,认为周为“火德”,所以秦朝接续周朝应该是“水德”,到了汉代又循环回去,恢复到“土德”的位置。
秦朝自称是“水德”,喜欢用“黑色”做礼仪的主色调。这是显示王朝居于正统地位的一个重要举措。在宋代以前,每个朝代立国都要考虑在“五行”之中处于何等位置,否则就有失去正统的危险。不仅“五行”的循环排序与“正统”性质有关,而且象征代表的颜色也是“正统”体系的表现形式之一,特别能够昭示出某个王朝采取的主导政策到底具有什么样的特征。比如秦朝选“水德”,在后人看来就比较偏于“阴”的一面,服色选择黑色,则流露出肃杀之气,秦朝主政的整体风格趋向紧束严苛,被后人讥讽为滥行暴政。汉朝采“土德”,土色尚“黄”,与汉初尊崇黄帝与采纳黄老之术有密切关系,主政风格趋于舒缓宽松,走的是减刑宽禁,崇尚德治的路线,这与“五德终始说”采取阴阳文质互补的原理基本协调一致。
邹衍构造出这套“五行”历史循环体系呈现出的是“阴”和“阳”的对峙关系,对阴阳关系的感悟源于自然界光明与阴暗、刚强与柔弱之间的对比和转化。我们不妨把它看作“五行”运转模式的简约版本。“五德”与“阴阳”理论相通,只不过更加细化。如《周易》主张用阴阳两极就可以包容天地之间的各种要素变化,所谓“一阴一阳谓之道”,是一种根本性的原理。这个“道”最早是从古人感知冷热、阴晴、黑白等实际生活经验中归纳出来的,再进一步联想推及男女、上下、左右、尊卑等人间等级秩序,这些关联也是在“九州”这个圣王设计的地理空间之内发生的。
阴阳又可析分成八类,即“天”“地”“雷”“风”“山”“泽”“水”“火”,这八类现象幻化出“八卦”,一旦与人事对应衔接,就可据此判断吉凶祸福。这与“五德”配“五行”,“九州”配“五服”的结构相当一致,只不过一个是从自然地理的要素中归纳提炼出王朝转换的基因,另一个是从王都中心点出发推及四方或八方,辐射范围的远近标志着“三代”统治区域能够扩张到什么程度。说得更明确一点,“五德”与“五行”的循环往复总是围绕君主权力的更迭展开,完全以“三代”之间的转换为效仿模板,时间变化与空间转移高度叠合。
还有一种说法是,朝代更迭兴替遵循着“文”与“质”交替运动的节奏,不同朝代总是在质朴与文雅的相互演化中寻找平衡。有的朝代在制度建设和政治举措上采取简约朴拙的政策,往往给人清明俊朗的印象,却又常常被讥讽为过于鄙陋无华,缺乏鲜活动人的色彩。有的朝代在礼仪文明的规定和执行方面过于烦琐冗闷,王朝的整体气质趋近肃穆威严,由于管理过度严苛,缺少活力,极易诱发民怨沸腾,最终导致统治难以为继。比较明智的做法是,当某个王朝的整体政治氛围显得过于沉闷刻板时,用“文雅”精致的风格去冲淡中和,当某个王朝过于追求烦冗奢华的享受时,不妨反过来增添一些简约朴素的色彩加以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