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
“你应该告诉大家吸烟男的事儿。”卡洛斯说。
在乘电梯上楼参加小组时,我跟卡洛斯说了吸烟男的事儿——这男的爱惨了香烟,而且抽烟的样子很性感——这就是我在法学院新看上的人。他有女朋友,叫温特,是个服务员,但从没见过他俩在一块儿。我曾经希望她长得不好看、不爱干净或者为人刻薄,但是当我终于在约翰·巴利康酒吧见到她为棒球投手服务时,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美女,身材苗条,神采飞扬,以真诚的微笑接待每一位顾客。我跟吸烟男的友谊始于学校的机房,我俩都在机房待了好几个小时,把课堂笔记敲进电脑里。第一次见面时,他想去外头抽烟,所以喊我帮忙照看下他的书。我欣然同意。我喜欢他在下午五点的影子、带着烟草味的毛衣、笑的时候会因害羞而转移视线。
“吸烟男?”罗森医生听完把头歪向一边。
“是我在法学院认识的。他有女朋友,抽烟很凶,喝酒也很猛,但我爱上了他。”
“不是个靠谱的人。”帕特丽斯说。
罗森医生顿了顿,用手捂住了嘴,换了个姿势,然后把手放在他椅子的扶手上,最后蹦出一句:“下次和他在一起时,告诉他真相。”
“什么真相?”
“你是个爱挑逗人的‘绿茶’,只撩不睡。”
我看着卡洛斯。罗森医生是认真的吗?其他人都在摇头,仿佛在说:“不,罗森医生,她不能这么说。”罗里脸都红了,用双手挡着。
“你是让我告诉他,我之所以喜欢他,只是因为我是个爱挑逗人的‘绿茶’?然后呢?”“绿茶”不应该是吸烟男吗?他有漂亮的女朋友还和我调情。我的治疗师罗森医生人近中年,穿着棕色橡胶底鞋,对流行文化一无所知。如果有人在这次小组讨论之前问我,他知不知道“绿茶”是什么意思,我铁定会说他不知道。现在,作为我治疗的一部分,他让我对看上的男人说自己是个“绿茶”。
“到时候就知道了。”罗森医生回道。
两天后的晚上,我、吸烟男和他随和的好朋友巴特一起,坐着一辆黄色出租车超速去往西边的湖街。巴特是我们班上特搞笑的一个人。天气闷热,但万里无云,只有一轮银牙,仿佛在嘲笑我。我们摇下窗户,散散车里后视镜上晃来晃去的树形香包散发的浓烈味道。我探出窗外,脸转向漆黑的天空和那轮弯弯的月亮。我想笑,憋了几秒,放声大笑起来。听着动感的音乐,我抬头挺胸,坐直了身体,然后转向坐在我和巴特中间的吸烟男。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爱挑逗人的‘绿茶’,只撩不睡。”“彻头彻尾”是我自己加的,我可不是罗森医生说什么就做什么、没有自己想法的人。
吸烟男本来正在嚼他的烟后口香糖,听了这话停了动作,人都怔住了。而后,他帅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他一直盯着正前方。看着他消化我说的话,我感到皮肤一阵刺痛。我想用双腿缠住他,让自己贴近他,还有他那李维斯牛仔裤。
巴特绕过吸烟男的胸膛,露出个头,看着我。
“你刚说什么?”
“你听到了。”我说,随即扭头对着窗户。
“没,我没听到。”巴特说。
“那你为什么这么想听我再说一遍……”
“因为……”
“因为你刚刚已经听到了。”
“你疯了吧。”巴特咯咯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被风吹起,消散在这片黑夜中,一同消散的还有我的骄傲。
吸烟男一直保持着微笑,用手指在他长长的、结实的大腿上敲打。意识到吸烟男不会勾搭我,我逐渐萌生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他会和我和巴特一起出去玩一小时,然后回家,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等待温特轮班结束回家,然后做爱到天亮。我掠过密尔沃基大街沿线的建筑物:家具店、炸玉米饼店和书店,还看到有人在排队等待去地下室看某支乐队的演出。他们都不知道我刚说了什么。在羞辱之下,我感到有东西在发芽:我做到了罗森医生让我做的事,我为此而自豪。说这些话就像是高空跳水,需要用上全部的勇气。几分钟过去了,我意识到说这些话使我更接近罗森医生和小组成员。四天后,我会跟大家围成一圈回顾这个夜晚:今晚,我战胜了自己,做出了更好的判断,那就是听从罗森医生的建议。
到了巴克敦酒吧,我们发现室外露台已经没位子了,吸烟男去人行道上点了一根烟。九重葛长出了篱笆,散发着淡淡的甜味。
“来一根?”他掏出一包万宝路。
啊,我多想说“来一根”啊,这样我们就可以像电影里的帅哥美女一样共度一段完美的时光。没有精神健康问题,没有性障碍,没有进食障碍,没有蛔虫。如果我说“来一根”,他会倾身靠近,为我点燃一根烟,他身上的烟草和口香糖的味道,都会成为我今夜的记忆。
但是我不可以。最近,罗里说到自己烟瘾又犯了,罗森医生解释说,抽烟会让她自我憎恨。
“不了,谢谢。”我说。
周二如期而至,太阳刚上枝头,我照例坐红线提前到达市区。尽管前一天晚上有打电话给马蒂,但我还是四点就起床了,并决定到市中心咖啡店坐坐。
我点了一杯茶,看向窗外的麦迪逊大街。一个明亮的黄色背包吸引了我的目光,背着它的男人走路比其他人慢半拍,仿佛正在游览英式庭园。他身材偏矮,跟我差不多高,嘴唇在嚅动,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以为他是个观光客。我把茶包从杯子里捞出来,直到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我才突然反应过来:那不是罗森医生嘛!
绝对是他。那一头不服帖的头发,略微耸起的肩膀。他怎么这么瘦小?在小组里,我恳求他给我开处方、告诉我解决方法和答案的时候,他看起来那么伟岸——比生命还高大。
我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优哉游哉、喃喃自语,直到看不见为止。
他怎么走得那么慢?他是在上班的路上,正准备在我的小组里现身,而不是去梅久戈耶朝圣?他为什么喃喃自语?他那个糟糕的背包又是从哪儿来的?
等到我喝完茶,动身去参加小组时,我意识到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我的治疗师这么奇怪吗?那我为什么听取他的建议对吸烟男说那些话?我又为什么赋予这个奇奇怪怪的小个子男人那么大的权力?
走去小组的路上,我祈祷:杀了这尊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