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
其他成员都得到了一份专属的性爱任务。“桑德斯上校”要按摩妻子的背部,而且不能迫使她跟他做爱;帕特丽斯要用上一些性爱玩具;卡洛斯要每天晚上一丝不挂地抱着他的未婚夫布鲁斯十分钟;马蒂应该邀请住在一起的女性朋友贾宁和他一起泡澡。罗森医生也更新了给罗里的处方:在进行夫妻生活时每两个脚趾间夹一粒阿德拉药。
我听了羡慕不已:“我也想要性爱任务,可我没有伴侣。”
罗森医生搓了搓双手,好像他已经等我问他问题等了好几个星期了:“我建议你把帕特丽斯当‘书挡’。”
我揉了揉太阳穴,紧闭双眼:“什么意思?”
“打电话给她。”罗森医生假装拨打电话,然后像握住听筒一样握住他的手,“你就说,‘嗨,帕特丽斯。我现在要去自慰了。我打电话是希望你支持我的性欲。之前我的进食问题就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所以现在我想把同样的方法用在性欲上’,然后,等你自慰完,再给她打电话,说‘谢谢你的支持’。”
“不要,”我站了起来,“绝对不要。”
从理智上讲,我明白自慰没什么错,是露丝医生教会了我这一点——不用因愉悦而羞耻。理论上是这样的,但在实践中,我只能偷偷地在黑暗的夜里,藏在被子下面取悦自己。我从来没有,也永远不可能,把自慰摆到台面上讲。修女们的话阴魂不散,一直萦绕在我耳边,我只能为了生育和我的天主教丈夫做爱。在六年级的健康课上,卡拉汉修女花了几分钟的时间解释说,自慰是一种“严重的罪过,因为每一个浪费的精子本来都可以成为一个新生命”。但她没有提到女孩也可能自慰,这似乎证明了女孩们从来没有,也不应该自慰,自慰是不可言说的。
像我这种情况,有一个专业术语:性厌食症。大多数人所熟悉的厌食症表现为严格限制饮食。但我的性厌食症则是指我要么追求那些不靠谱、爱“劈腿”、不会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的酗酒男,最终导致没有性生活;要么强迫自己跟不喜欢的人发生性关系。这个标签让我很感兴趣,当我还是个胖小孩时,我就渴望自己身上能有个像“厌食症”这样时髦的标签。现在,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喜欢这个标签,但至少它让我感觉不那么孤单。如果能有一个名字来形容我和我的病情,那就意味着我不是一个人。
我不可能给自慰找个“书挡”。我盯着罗森医生,摇了摇头。
“但你肯给我打电话说苹果的事啊。”罗里说。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罗森医生说。
“你不知道苹果和自慰的区别吗?”一想到要给帕特丽斯打电话,我就害怕得直缩脖子。打电话给帕特丽斯谈论这件事无异于在我的内心点燃一场大火,叫嚣着:去他妈的!我现在就要去自慰了!这不仅违反了天主教会禁自慰的教规,也和我妈妈“不要告诉别人你的私事”的教导背道而驰。这个处方太离谱、太变态,我不可能这么做。
“你想知道我怎么想的吗?”罗森医生说,“饭后吃十个苹果……”
“我已经减到四个了……”
“好吧,四个,但是吃这么多苹果并不令人愉快。你想戒掉,但停止一种消极的行为与在他人的支持下开始一种积极的行为是截然不同的。你更抗拒愉悦,所以我才给你开了这个处方……”
“但我做不到啊。”我应该退出小组。
“你还有其他选择。”罗森医生说。
罗里用她的靴尖戳了戳我的脚,建议我选个不这么猛的。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是会在绝望中淹死,还是去索要我需要的东西?
“你能把难度降低一点吗?”我低声问。
罗森医生笑着,想了一下:“那就在准备泡澡和洗完澡的时候都给帕特丽斯打个电话,怎么样?”
“不要求我做什么、摸什么,或搓什么吗?”
“你这也太功利主义了。”
“成交。”我整个身体都放松了,我可以洗个该死的澡,我又可以继续参加小组了。
罗森医生盯着我看。“干吗?”我问。
“你最后一次告诉别人,你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他们要求你做的事情是什么时候?”
高中毕业那年,我在跟迈克约会,他是学校的篮球明星,每天都抽大麻。他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我很想当一个好女朋友,不管这意味着我要付出什么。在跟我好之前,迈克在和一个啦啦队队长约会。他俩玩得很开,我却不行。我想我不是个好女朋友。
本科时,我的室友切丽比我早一个学期毕业。无拘无束的切丽给自己在读硕士前的这段日子定了很多计划,比如,去科罗拉多当一回沙发客。她让我毕业后开着她的捷达去丹佛,我应该拒绝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应该在达拉斯探亲,在商场打工。开车带着切丽、她的自行车和装满扎染衬衫的行李袋去有着“一里高城”之称的丹佛,既不方便,也很费钱。但我答应了,因为一想到要说“不”,我的胃就战栗。我想做一个好朋友,好朋友从不拒绝。
在搬到芝加哥读研究生之前,我在大学城的服装连锁店找了一份工作——向“姐妹会”的女生兜售短裙裤。几个月后,我升职为经理助理。我的上司来上班时,她的前臂上经常有长长的、血淋淋的抓痕,如果不是因为野猫,那就是她自残得很厉害。每个月,她都会让我代班几次,这意味着我必须连续工作十小时。经理助理不可以在店里没人的情况下走开,甚至都不能去快餐店买点吃的。我的上司在家里做着不为人知的事,而我只能让一个看仓库的小哥帮我看一下店里,好去上个洗手间。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拒绝,因为我想成为一名好员工,好员工从不拒绝。是的,我认为我应该做一个好女朋友、好朋友、好员工,在这个世界上,我应该做一个好女孩,然后是一个好女人。别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不是饿了、怎么去丹佛,宁可自己恶心不舒服也要迁就男朋友到底值不值。
我告诉罗森医生,我没有拒绝别人的习惯。他问我是否知道这让我付出了什么代价,我摇摇头。什么代价?大家喜欢我就是因为我是个不会拒绝的女孩。如果我到处拒绝人,会是什么现状?他们会生我的气,会对我失望,会不开心。
这是我无法忍受的。只有不被感情束缚的男人和辣妹才敢拒绝别人。
罗森医生说:“在任何一段关系中,如果你不敢说‘不’,那你就无法与人亲近。”
“再说一遍。”我一动不动,任由每一个字渗过皮肤和肌肉,深入骨骼,直抵内心。
“如果你不敢说‘不’,就不可能有亲密关系。”
人们总是对我说“不”,但我仍然爱他们。
难道这就是大家上高中时学到的道理吗?而那时的我正在狂吃女童子军薄荷饼干,制作莱昂内尔·里奇和惠特尼·休斯顿的混音带。
当我旧旧的爪脚浴缸里盛满了泡沫丰富的薰衣草味泡澡水时,我给帕特丽斯的语音信箱留言,完成了第一个“书挡”。我故意拨打她的手机,因为她手机晚上都是关机的。我屏住呼吸,滑入几乎滚烫的水中,泡泡发出细小的沙沙声。我把头靠在坚硬的瓷器边缘,呼出一口气。我喘不过气来,这暗示着我可能会哭,但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我不想在这件事上哭泣,我想做一个正常的女人,洗个澡放松一下。两分钟后,我不想泡了。我已经按照处方抓了药,也吃了药,现在我有事情做了,比如给三个不同的小组成员各打一个电话。
但随后我用手掌捂住心口处,深吸一口气,泪水不断上涌,我任由它们滑落眼眶。我感到强烈的、持续的、纯粹的解脱。或许,我也可以说出“不”了。
其他人都能说“不”。我的本科室友凯特是个直率、活泼、很有安全感的人。在大学里,有个帅哥对她毛手毛脚,她当场叫他“滚蛋”,她不会焦虑到觉得自己必须顺从这个要求。在我五岁时,我倔强的弟弟和父母对峙了一小时,坚持不吃一口金枪鱼三明治,他赢了,而我则强迫自己把那个可怕的、涂满蛋黄酱的东西一口一口吃下去,一点不剩。卡洛斯会反抗罗森医生,说自己永远不会带着吉他在大家面前唱歌。
与此同时,我还在考虑退出小组,这样我就不必看着罗森医生说“不”。
我用手舀起一捧水,然后看着水从指缝里流出。我一直讨厌泡澡。泡澡除了瓷砖墙和自己掩在肥皂泡下的身体,还有什么可看的呢?我讨厌看自己的身体。我总对自己评头论足:腿毛没刮,脚指甲没做美甲,胸部扁平,大胃王,大腿也不细腻光滑。所有这些审视和羞耻淹没了我本应从泡澡中获得的乐趣,按理说泡澡可是所有女性都喜欢的消遣方式。
斑驳的红色指甲油、毛茸茸的腿、坑坑洼洼的肉,都在眼前挥之不去。我仍然感觉到热辣辣的羞耻感刺痛着皮肤。但除了羞耻,还有一种更轻盈、更酷炫的东西,我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我可以有跟以往不一样的关系,先是同自己的身体,再是同别人。
等泡澡水冷却到室温时,指尖的皮肤也皱了起来。从水里坐起来,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脖子倾泻而下。我用一条粉白相间的条纹沙滩毛巾裹住自己,坐在浴缸边上。
我给帕特丽斯留言:“我泡完澡了,晚安。”接着,我又给罗里打电话报告我都吃了什么。
最后,打电话给马蒂,收集我要的肯定。他用格劳乔·马克斯的口音说:“孩子,你能行。”
我笑了出来。泡完澡后,我的脖子和肩部肌肉感觉温暖又放松。我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拿着电话的手还是皱巴巴的,“我爱你”这句话就这么自己溜了出来。
“我知道你爱我,亲爱的,我也爱你。这可真逗。”
我笑了。我不会用“真逗”这个词来形容我胸前蔓延的暖意,但我也想不到一个更好的词。
躺在床上,我想象出一幅画面:就像童年游戏“悬浮聚会”那样,小组成员们的手托着我的背,他们齐心协力召唤任何能帮我身体向上的灵魂。我能感觉到罗森医生的手托着我的头,卡洛斯和“桑德斯上校”托着我的肩膀,帕特丽斯和罗里托着我的臀部,马蒂托着我的脚。我真的很爱他们,感谢他们的出现、他们的努力,以及他们托着我的手。他们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生命里。
这让我激动不已,让我想放声大哭,也把我吓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