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见真正重要的东西

阿尔邦·塞里西埃

您想让事物与世长存吗？那么，镂心呕血，精雕细刻，巧夺天工。专注于斯，千百次的耕耘孕育了奇迹，人类正是通过一次次创造神话，摆脱尘埃，通过一次次扭转现实而靠近永恒。

雷吉斯·德布雷 ，2022 年

“真正重要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这一痛苦的认知正是《小王子》的核心所在，1943 年 4 月，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笔下的这个故事在纽约出版。这种可能引发恐慌和绝望的激进表达似乎无视了我们的存在：我们，充满感性的有情众生，在世间万物的持续影响下，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投入世界的“创造”之中，诸如生存、观察、知识、行动与职业、沉思、欲望与享受、爱与友谊……当然还有冒险，潜入未知世界！我们经历的所有这一切都要被视为无关紧要、都要被彻底遗忘吗？真是令人悲伤的消息。

然而，如果真正重要的东西不在这些方式之中，或者根本无法从中获得，那么周游世界、丈量新的土地、获取和积累更大的财富、改变我们的出身，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仍由肉身和感官组成的我们，要躲到哪个不由感性统治的王国，才能逃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呢？是在梦的国度吗？是在众神的领域吗？Aquoibonism主义 就在街角转弯处，就在眼前；在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短暂生命中最为黑暗的时刻，他时常与它擦肩。

然而，这位飞行员-作家绝不是一个隐士，尽管他享受孤独，沉浸于沙漠深处，置身于高海拔的机舱；尽管他偏爱军营宿舍胜于他的卧房。在他多彩的生命中，他热烈地体验过这个看得见的世界，在他身上，既有民航飞行员和战斗飞行员的勇气与牺牲意识，也有美食主义者对尘世饕餮时刻充满欲望的贪婪。他感受过兄弟情谊，在沙丘中营救他的飞行员战友，把手伸进飞机引擎的润滑油中 ，直面自然力量带来的种种危险；他放任自己的魅力，把他的身心、肩膀托付给他心爱的女人，并保护他的家人；他曾把小动物捧在手心，凝视落日，用魔术给孩子们带来欢愉，无论是朋友的孩子还是他的教子；他用自己的歌声、谜语、发明和恶作剧，给予家人一次又一次惊喜。他的内心是工程师，也是训练有素的科学家，他对解开物理现象的秘密同样怀有莫大的兴趣，并试图用公式将它们概括。当然，他也颂扬了人性中那些美好又珍贵的时刻，人性中蕴藏着幸福、和解、自由、脆弱，但它亦可实现自己的伟大，甚至在集体史诗中超越自我；他曾冒着被外界误解和身败名裂的危险去确认这一点。

那么，为何会得出开篇那个令人遗憾的结论呢？它的含义和意义又是什么呢？可以肯定的是，它传递出一种深深的无助和对人类社会的诸多困惑（尤其因为《小王子》这本书诞生于战争和流亡时期），对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而言，这些感觉一直如影随形——比起撒哈拉沙漠的沙地或安第斯山脉的雪地，他或许在纽约或阿尔及尔的街头体验得更为深刻。《小王子》便是在这种深深的不适感中诞生的：一个站在长满青草的山丘上的小人物，在他成为故事的主角并被确定下最终的面孔和身影之前，他眺望着远方，希望自己能猜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或这一切的意义。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无论凝视何方，无论向哪个方向呼唤，他似乎都要面对自己的绝望回声，以及这个感性世界无法理解的晦涩，如同那个刚刚抵达地球时站在高山顶峰的小王子。

因此，真正重要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但我们清楚地知道，作家不会停留在这个沉重的结论上。他会努力使他的角色——小王子（飞行员本人同样应该包含在内，他也是在童年时便放弃了让大人理解自己的奢望，而与之决裂），并很快使他的读者从这个最初几乎与世界分裂的感情中摆脱出来，重新“去看见真正重要的东西”。因为这就是作家的构想，从《小王子》最初的几页开始到震撼人心的结尾，它在一种语气与调性、语言与象征的巧妙和谐中，被持续地表达出来。书中的一切都有它的意义，全书以一种统一的文学性，共同支撑起一个具有象征性的微观世界：每一个情节，每一个人物，背景中的每一处细节。一切都是隐喻，读者沉浸于这种梦幻般的氛围中，被对话的风格、叙事的安排，当然还有起着核心作用，由作者创作的水彩画带入一种向上的情绪中。20 世纪 50 年代，热拉尔·菲利普 录制拍摄了《小王子》的故事，在他的经典演绎中，这种情绪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就这样，通过圣-埃克苏佩里诗意的表达，这部无与伦比的文学作品散发出抚慰人心的魔力，并以它非凡的传播力面向所有人，与每一个人交谈。

让我们尝试走近这个秘密的源头吧，即使它只是重现了作者自己的内心感受……本书所汇集的文献，包含许多从未公开、从未有过复制稿本的资料，它们也将帮助我们解开这个秘密。

比例的变化

在选择走向世界时，小王子把一个小小的星球留在了身后。有一天，他感到他的星球太过狭小，他对日常工作心生厌倦，他被一朵令人难以忍受的玫瑰折磨得痛苦不堪，他开始渴望别处！圣-埃克苏佩里当然知道自己在讲述什么，借助那场野鸟的迁徙，小王子被鸟儿带离他的星球，作家本人也有过同样的求助：1926 年前往法国邮政航空公司 任职，使他可以告别那些不快的过往；抑或是 1943 年 4 月 2 日，军舰带他离开纽约和那些论战，也使他和妻子康苏爱萝再次天各一方。

由于他的眼前不再有“他的世界”，小王子将意识到是什么将他与他的世界联系在一起。在几张图画终稿的草图中，小王子的手中都握着一个行星形状的气球，一根看似非常脆弱的细线将两者相连。然而，在他可以探索的世界中，一切都无法为他重建那个他非常熟悉的宇宙，以及那个宇宙带给他的特有情感。在圣-埃克苏佩里的作品中，远处赋予了近处以意义，就像无限大的东西以一种非缩减的方式持续传送至非常小的东西（在这当中，也经常出现这些星星花的图画，它们的茎部纤细却长得夸张，连接起根与枝叶、天空与大地，以这种最简单的形式呈现出一种生命之树的形象）。

此外，这也是冒险的本身意义之所在，这位飞行员-作家已经无数次踏上征程：只有真正强烈地体验到，是什么把我们与这份“熟悉”连在一起并避免我们忘记它的时候，我们与自身土地的分离和对未知土地的探索才有价值。我们不能因为男人和女人的差异而过分苛责任何一方；这些差异，可能至关重要。

所以，小王子将面对宇宙那令人眩晕的浩瀚，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之间呈现出一种不成比例的关系。一个如此小的小王子，无论是向有无数颗星星的天空举目远眺，还是低下头面向无数朵一模一样的玫瑰，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毫不确定、令人沮丧。这位年轻的君主不是一个淘金者，他既没有领土要去征服也没有宝藏等待挖掘。然而，由于这种比例关系的变化以及从未感受过的孤独，他与以前的小世界即将变得疏远，从前被他视为必须的一切也将显得微不足道。这不是一种非常愉快的体验。而那些最初的相遇只会加重他的悲伤，他拜访的每一个人物（那些生活在岛屿星球上的“岛民”）都荒谬可笑。他们身上体现出相同的错乱失常，这些人的意识已陷入疯狂。在与世界的对抗中，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追求着那些无用之物来满足自己：荣耀、财富、饱食。其中，没有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我们必须就“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东西”达成一致。真正重要的东西，可以是事物和生命的本质，以及它们的天性。然而，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似乎对这个问题并没有更多的兴趣，更恰当地说，之所以会触及这个问题，是因为他想从一个非常特殊的角度（诸如道德或务实的角度）来展开探讨；如果仅仅从对事物的控制角度来思考我们与世界的关系——书中，我们的认知领域首先是对事物的观察（有许多玫瑰的花园），而后延伸到对事物的占有（商人、酒鬼）——人们就会陷入沮丧。因为世界上并不只有一朵玫瑰，而是有许多朵（几乎）一模一样的玫瑰，这便使“唯一”陷入无差别之中。再多加一分钱，也不会给积累的财富带来更多意义；再多喝一杯酒，也永远无法止渴，无法减少人们内心的缺失；点灯人再多一次关闭或打开大照明灯，也不能更多地了解这个世界。人类把鼻头紧贴于世界的玻璃窗上，将自身暴露在这种事物体制的致命控制下。这种体制正是源于这个可见宇宙中存在的无限性和某种不知感恩的行为（至少在作者初期的分析中），它只会反过来导致缺失和烦恼的恶性循环，并最终引发悲伤和被抛弃感，使人类陷入孤独。

我们原本希望，也许今天仍然希望，这位来自朱比角 和蓬塔阿雷纳斯 的男人，这位来自法国邮政航空公司辉煌时期的英雄，能够亲口告诉我们，《小王子》的创作是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的，是亲切的，是友好的，是热情好客的。它会给予每个男人和女人那份沉思和满足的承诺，给予他们那份落日的情感，以及从树上摘下香甜的水果作为赏赐。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一直被一个画面困扰着，那是一个由悬崖、墙壁或沙漠组成的世界。几年前，这个画面就曾出现在作者的画中，那些为《小王子》所作的草图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事实上，宇宙本身并未告诉我们任何事情。更糟糕的是，如果我们过快地萌生那就是我们的经历中“真正重要的东西”这个想法，它就会在“我们是什么”这个问题上欺骗我们，无论是出于软弱，抑或被胁迫。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圣-埃克苏佩里思考的第一阶段和小王子行程的第一阶段，一直是在分离、否定的模式下进行的。小王子突然陷入一个可悲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们被事物囚禁、被束缚在地面上，似乎无法表现出他们自身的卓越，小王子对此非常生气。他无法让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只能愤愤咒骂。

况且，去看见“真正重要的东西”，首先要和这种事物体制保持距离——同时远离事物对我们的冷漠，远离我们控制事物的虚幻能力，以及远离决定事物的因果机制。可是，我们显然并未被排除在这种体制之外，而是身陷其中。这不是远离，而是一种倒退。与现实保持距离这个微小的举动，应该被视作一种方法，而不是目的本身。它打开了通往“真正重要的东西”的大门。

而持有大门钥匙的，是一只沙漠狐 。

学会看

“我们只有用心，才能看清楚”，这是小王子在地球逗留期间，与狐狸相遇的过程中体会到的启示，它传达出这个启蒙故事的精髓。这只沙地上的小动物观察到一个事实：我们与世界之间的情感关系异常脆弱。人们憧憬着机械化工作，对他们所处时代的野蛮充满向往。这种野蛮险恶无比，它把一切都变得统一，碾轧人们的尊严。于是，狐狸通过让人们看到不再能看见的东西，劝诱他们改变对事物和生命的看法。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让人们转变信仰，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只希望人类可以享有自由，不曾有过其他的目的。我们不如说，他是从自己的人文主义视角出发（我们知道，还有许多其他的可能性，但这不是问题所在），去衡量是什么造就了人类命运的独特之处，并因此使人类和自己、和世界之间建立起一种真实的人际关系。这是一个艰难的学徒期。在这个学徒期结束时，小王子会期待有朝一日在他的星球上幸福地生活下去。即使这趟旅行一无所获，他也有充分的理由回到他的星球，并在那里长久地生活下去。

近年去世的伟大的意大利散文家罗伯托·卡拉索 在谈到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的电影《后窗》时曾说，它“完全是一个心理过程，通过视觉手段引导”。对于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这部诗意的寓言，我们当然也可以给予同样的评论。《小王子》有点像一部关于某种意识（某种特定意识）的小说，在远离家乡的地方，这种意识便自然显露出来。此外，在圣-埃克苏佩里的叙事中，还存在一个反省的维度：这个故事完全由一系列对话式的相遇组成，人们或许会在这些与自己的疑惑、自己的幻想做着斗争的人物身上瞥见这种意识。正是通过（我们看到的、被描绘的）小王子与（从未被描绘和圣-埃克苏佩里已经放弃描绘的）飞行员之间的对话，故事的情节得以推动，整个寓言还原了两者间的交谈，包含他们所谈论的、所经历的一切，以及飞行员听小王子讲述的种种……

这场相遇的最后，小王子回到了他的星球，飞行员（叙述者）自己和那些听他故事的人得到了宝贵的教诲。因此，对飞行员而言，小王子的故事和他的死亡是一个启示，对小王子而言，狐狸的教导和他所经历的各种考验（不同的行星、五千朵玫瑰）也是对他的启示……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给他现实中的朋友莱昂·韦尔特 的题献也出现在书中）同样热切地希望这个故事能给《小王子》的读者带来些许启发，并有长久的影响。事实上，这种连续对话的形式展示出一种内心独白，《小王子》在这样的形式中获得了某种深刻的统一：一种经历过考验、不安、冒险、迷失后重新找回的意识。

然而，《小王子》并不是一部抽象的作品，它将一连串的概念巧妙地安排在一起，扮以姣好的卖相，便于更好地售出。作家深信童话，童话本身以其特有的方式“携带着伟大的真理”，我们本身也是如此。尽管《小王子》的道德维度不言而喻，但在某种程度上，这部作品仍可以被解读为一种对幸福生活可能性的沉思，但绝不是以福音书或写给年轻人的教育手册的方式。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深知人的脆弱性，从了解自己的脆弱开始，他便深有体会。他知道一个人绝望的速度会有多快，可以多么迅速地失去生活的方向，陷入事物的发展进程或语言的“虚假的晦涩”之中。

他知道，人类需要神话、影像、音乐，并借由它们让某种启示或某种情感在曾经迸发的瞬间能够一次次地唤醒人们；保尔·瓦雷里 曾说，诗歌“本质上是让已发生的事情得以长存”。因此，在这个故事中，登上舞台的不是某些概念，而是置身于沙地和草地背景中的人物，他们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说话方式和被感动的方式；是一条随风飘扬的围巾，一顶大礼帽，一头小麦色的头发；是果树和鲜花，一条细如金环的蛇（蛇是典型的神话人物，象征了一切无定形的恐怖），撒哈拉的悬崖，南美的山峰，小路尽头的井。作家手握钢笔、铅笔和调色板，面对读者的眼睛和心灵娓娓道来。他从未试图强迫人们把目光从自己的世界中移开，而是希望通过充满诗意、充满美的情感，让人们重新学习、重新看见那些他们在自己的世界中已不再能辨认出的东西——那些看不见的感觉、记忆和内心生活。

由此，我们理解了绘画在《小王子》中的重要意义。正如我们将在本书中看到的那样，作者的水彩画创作源于很久以前，并经过大量刻苦的练习。这些画表面上透出的简单性和充满孩童般的特质（挑剔的人或怀疑论者会称其为“倒退”），其实都是他各种实践的结果，旨在表达他的情感。作家在画面中创造出一种简约、低调的环境，既没有任何装饰，也免去了透视效果，极具风格化的细腻线条通过柔和的色彩和淡淡的阴影加以增强，这样的画面优雅至极，被刻进人们的记忆，久久无法忘记。圣-埃克苏佩里将现实生活的影响简化为最为简单的表达，淡化它们的色彩，摒弃现实中充斥的各种社会礼仪和种种闹剧，用精神力量战胜这个世界的物质主义。在他写作《小王子》的时代，后者的分量重重地压在他的肩头。

因此，这些图画不该被视为这部文本作品的细枝末节。应该说，它们是“作品的一部分”：一方面，作为叙事中不可分割的元素（专家称之为“图像文本”），它们完全属于作品；另一方面，它们在读者阅读时所形成的感受中起着决定性作用，读者沉浸于飞行员的故事，认为是自己破译了小王子半遮半掩的身世之谜，从而掌握了他的命运。这一切都有它存在的原因，圣-埃克苏佩里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他无法按照惯例来描述这个世界，从而说服他的读者：灵魂远高于物质。童年的故事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它们将意识的真理投射到想象的事物中，然而，这令人些许沮丧的现实世界已经容纳不下这些意识，且再也无法反映世界的真相。富有诗意的绘画与充满想象力的故事同等重要，它还原了一个更忠于意识所构成的形象，一个萦绕着记忆、感受和梦境的鲜活形象，呈现出我们眼中的世界。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的这些画将我们引向我们的内在，引向我们非凡的能力，凭借这种能力。我们可以猜出不透明盒子中的绵羊，蟒蛇吞下的大象，麦田中的金色头发，星星上的花朵和朋友，以及一阵微风中的存在。

对人类而言，世界的真实存在并不是石头的冰冷缄默、沙漠的窒息荒凉，抑或星空的万籁俱寂，而是这些石头、这片沙漠、这漫天的星辰，在观察者看来，意味着什么——我们既要认可这些现实存在，同时又要将自己与它们区分开来。对圣-埃克苏佩里来说（同样对小王子而言），这个启示意味着一份冒险生活的礼物——关于黑夜、风暴、流浪、广袤的空间，也关于承诺和团结〔只需读一下《战斗飞行员》（ Pilote de guerre ），便能确信这一点〕。作为一部关于意识的小说，《小王子》同时传递出一种关于目光的教育。在书的结尾，整个故事引出一幅独一无二的画面。那是一幅最基础的图画，没有任何人物，小王子不在画面中，然而他的存在却从未如此强烈，因为这幅画面正是他的目光所至。他存在于自己所看到的景象之中，并通过这个景象展现他自己。

因此，对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来说，想象不再是一种用来摆脱困境的手段，正如冒险也不再是一种逃避。矛盾的是，它仍不失为一种在世界上让自己更有存在感的方法，一种更真切地感受自己心跳的方式。作者正是通过他的想象，持续地触及读者的心灵。他并非要把读者禁锢在他的书或他的幻想之中，而是鼓励他们，一旦合上书，就以一种略微不同的方式来看待围绕他们、影响他们的东西，并从中看到那个让我们感到珍贵熟悉却无法看见的部分。回到世界中去！去开发一片对人类充满热情的土地！甚至，如果想走得更远的话，去实现黏土和精神的和解〔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在《人的大地》（ Terre des hommes ）中表达过同样的理念〕。世界因此变得友爱，变得活跃起来，人类以精神和肉身来感受世界而无须放弃任何东西，无须放弃他们原本的样子、触动他们的事物以及他们记忆中的宝藏。

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这样的体验。世界并不以人的形象出现，而是人们把心沉浸于世界之中，并在那里得到庇护。这大概足以让他们感到幸福。

“去看见真正重要的东西”，这正是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这部杰作的核心所在。在出版 80 年之后，《小王子》这本书依旧感动着新的读者。“为什么会如此成功？”每一个周年纪念，我们都会这样提问。这种魔力之所以仍然有效，并不是因为小王子的经典形象传遍了世界，而是这部作品本身就蕴含着伟大的真理，读过它的人（无论哪个年龄）都会深深折服，从而口口相传。每次捧起，人们便会想起曾经阅读《小王子》时的记忆，并生出同样的感受：一种感激之情，感谢有人能在无垠的想象世界，带着极度的严谨，用如此简单的语言，讲述这些非常普世而亲密的事物。

补充两件事。伟大的神话学家乔治·迪梅齐尔 曾说，人们应该“不提问题”地阅读《伊利亚特》 ^[1] ，无须注释，无须评论，放松阅读，让自己置身其中，被它的情节、它的描写和它的插图带向无尽的未知。尽管人们对《小王子》进行了各种解读（而且有相当多的解读），这样的建议同样可以慷慨地献给《小王子》，而不必有任何担心。因为像《伊利亚特》和《小王子》这样的作品不需要评论和字典：这是一种对文学的神判法 ，如同对待任何艺术，是神意裁判。这就是为什么《小王子》的故事既可以献给孩子们，也可以讲给成年人；神话和谜团的美妙之处在于它们不需要被概念化，甚至不需要被破译就能对世人产生影响。

迪梅齐尔对《伊利亚特》的评述，我们也可以用来形容生活，并未违背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的思想或记忆。这是因为作家这种自我意识的回归，即他的精神生活（及其所带来的自由）再次肯定了社会现实和自然中存在沉重且矛盾的因果关系，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会导致他退回到自己的世界，退至一种亲密的腹地。这处腹地确实存在（“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以梦来结束，而您只看到了它其中的一面”，1927 年，圣-埃克苏佩里在写给朋友勒内·德·索辛娜 的信中留下这段优美的文字），然而，它既不是一间作家用来充当避难所、带有小资产阶级情调的房间，也不是一处旅者偏僻的固定隐居地，恰恰相反，作家的实际经历才是他生活和作品的核心所在。正是驾驶着飞机，他成了他自己。正是驾驶着飞机，而不是借助长岛瞭望台的望远镜，这个流亡的法国人感受到自己与在德国奴役下的同胞们愈发靠近！写下《小王子》这则寓言，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并不仅仅为了表达那些埋藏在亲密关系中的微妙感情，抑或漫漫长夜中的无尽遐想——当他站在别墅的阳台上或是军营的门口，仰望星空，想起他的家人，想起他童年时的城堡。面对那些狂风暴雨的日子，面对那些危险的作战任务，以及对于飞行员和机械师战友们而言，这本书同时给予了一种精神力量。这是一种关于责任的精神——就是这种精神，把写出《人的大地》和《战斗飞行员》的圣-埃克苏佩里与让-保罗·萨特 的存在主义联系在一起（后者对此几乎一无所知）。“我们只有用心，才能看清楚”，在这样的表达中，圣-埃克苏佩里把自己的自由（以及他人的自由）放在人性的核心位置，并以此作为行动的条件和最终目标。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小王子有时显得不易相处、毫不妥协。作家永远不会进入那个既定的模式，那个时代的妥协让他感到恐惧。然而，他的特立独行并不是独处抑或隐居，对话和沟通始终存在。否则，飞行员大概永远不会遇到小王子（反之亦然），也永远不会对这场相遇讲述只言片语。圣-埃克苏佩里决心永远坚守思想和心灵这个不可剥夺的领域，并在这个领域尽情地体验他所遇见的事物、生命和自然，就像他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所践行的那样。如果无法在行动中辨认出心灵的倾诉，这个行动注定只能是一种碌碌无为：这便是点灯人日日重复劳作的悲剧，也是商人或国王一切行为的悲哀所在。概括来讲，《小王子》中讲述的都是人类真实的生活！同为小说家的安德烈·纪德 极其欣赏他这位年轻的飞行员朋友，纪德对圣-埃克苏佩里的个性和作品永远保有善意，认为他总是能发现生活的真理，包括集体价值（比如责任感），或是“极端个人主义”（ 《日记》，1932 年 2 月 8 日 ）。对圣-埃克苏佩里而言，这是他的翎饰 ，也是他的商标。

学会爱

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笔下的故事，就是他本人的故事。我们曾反复提及，也留下诸多文字，这是一则几乎没有密码的寓言，作家所有的人生经历都深藏其中。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自己也对这种解读有过暗示，他把小王子的肖像画称作他本人的照片，并在写给朋友和妻子康苏爱萝的信件及便条中，让小王子以他的名义与他们交流。虽然作家小心翼翼地在故事中删除了那些带有过多传记色彩的细节（2022 年，保存在纽约摩根图书馆与博物馆中的《小王子》手稿在欧洲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首次展出，我们对此做了仔细的审查），然而，仍有一些场景让人不禁联想到这位飞行员-作家的经历，特别是 1935 年 12 月他驾驶西穆飞机（Simoun）在利比亚沙漠坠毁这个广为人知的片段——这是《人的大地》中的著名章节。我们也知道，《小王子》在曼哈顿和长岛两地创作完成，这本书的写作主要源于作家在美国流亡时所体会到的孤独。那时，他远离前线战场和他的法国朋友，长期受到流亡纽约的法国戴高乐主义者的责难，对徒劳的工业化世界创造出来的消费主义和富足社会的景象也难以忍受。

而他童年的记忆，在某些方面显得阳光灿烂，比如安省（Ain）圣莫里斯德雷芒a城堡花园里的玫瑰，在慈爱的艺术家母亲玛丽（Marie）的陪伴监督下，平时住在里昂和勒芒 的圣-埃克苏佩里家族年幼的兄弟姐妹在那里度过的夏天；而其他方面则笼罩于黑暗之中，特别是家中最小的弟弟弗朗索瓦（François）的离世，他在十几岁时死于一场意外疾病，被剥夺了尘世的“壳”。家庭的丧亲之痛是促使作家不断思考死亡（和生命的意义）的根源，少年丧父，妹妹玛丽-马德莱娜（Marie-Madeleine）和一些亲密朋友的相继离开，经典文学作品的影响，都为他年复一年的沉思提供了契机。

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在《战斗飞行员》第二十一章中写道：“当肉身瓦解时，真正重要的东西就会显露出来”，在描述他的弟弟那幕生命垂危的震撼场景中，弟弟“将自己的遗产托付出去”，将自己的自行车托付于他。这样的情感在《小王子》的第二十六章得以延续，克制与心碎的痛苦交融在一起：“我看起来会很痛苦……我看起来有点像快要死了一样。事情就是这样。你不要过来经历这一切，没必要的。[……]我看起来像死了一样，但那不是真的。”请相信我们，即使在这种激进的时刻，圣-埃克苏佩里仍保持了极高的道德标准。怎么能如此否认死亡的痛苦，否认离世和失去所带来的冷酷结果呢？我们需要一个给孩子们的故事，来踏入这片雷区；用一个经历过许多、体验过许多且近距离接触过死亡的人写下的故事来加以诠释——无论是通过他的家人、挚友的死亡，还是通过他自己亲身经历的险境。

然而，他对人类有信心，就像他知道人类有能力接纳那些逃离了时间，在现有世界中已没有可见物质形态的东西。此时，他不是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或基督徒在思考，而是以一种脚踏实地的理想主义者的方式思考。这种方式没有真正的理论体系支撑，他也无须以此名义发表任何言论，只是拒绝接受“死亡”这个结束语对精神生活的意义。小王子在沙地上消失了（“他像树一样，轻轻地倒下了，因为是沙地，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他会通过喜悦的恩典继续存在，通过那些笑起来像铃铛一样的星星，只有唯一懂得的那个人可以听到：“你呢，你会拥有别人没有的星星[……]而你，你会拥有无数颗会笑的星星！”

不要忘记，这本书是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在启程往北非前的几个月里完成的，当时他确信自己很快就会重返所属的航空大队执行军事任务。他知道自己会为此牺牲（戴高乐将军本人在他的《战争回忆录》中有所讲述），他将冒着敌机的炮火夹击，执行那些异常危险的侦察任务。最具象征意义的是：《小王子》在他离开纽约几天后才正式出版，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给最亲密的朋友签下少数的几册（罕见的几本样书证实了这一点），以及按照出版惯例，给首版的几百册签名。这本书的出版，就像他在客厅的小圆桌上留下了最后一封信，作为他向这个世界的告别。他用一句话来安慰他所爱的人们：“我看起来像死了一样，但那不是真的。”虽然《小王子》带有自传色彩，但我们也无须把这本书当作某种证据或某个证言。然而，正因为这层意义的存在，在那些严峻而充满威胁的日子里，在作者本人的生活中，它具有异乎寻常的地位，并预见了他和所爱之人即将面对的未来，特别是对他的妻子康苏爱萝来说。1943 年 4 月 2 日，他登上驶向阿尔及尔的军舰，将她一人留在纽约。从许多方面看，这本以书的形式呈现出来的“最后一封信”就是为她准备的。康苏爱萝对此了然于心，她在 1941 年给作家丈夫的信中就已写道：“这真是个奇迹。我很快就会成为‘地榆花’了。这位美人，她无视世界的残酷，无视绵羊会做出又傻又坏的蠢事，终于，地榆花消失了——她死了。而这位美人，人们会在青草地上陪她散步，会用鲜花和歌谣来装扮她，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她了。她将成为帕普 （Papou）耗尽心血写成的一首诗！”她就是那朵玫瑰。

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和妻子康苏爱萝的通信集近年出版 （伽利玛出版社，2021 年），从中可以看出，《小王子》的内容在很大程度上取材于他们的婚姻故事。他们的现实生活混乱不堪，与寓言中小王子和他的玫瑰的关系遥相呼应。这对夫妇在一起断断续续生活七年后分居，随后在纽约重逢：圣-埃克苏佩里搬到纽约一年后，1941 年圣诞节，康苏爱萝终于再次见到了她的丈夫。然而，他们的重逢并非完全平和。危机接踵而至，他们对彼此的歇斯底里感到恐惧，他们责备对方的过失、夜间失踪、冷漠、任性、斤斤计较……

尽管如此，康苏爱萝和安托万却梦想着能够拥有一个宁静、温暖、远离尘世的家——一个花园：“康苏爱萝，我心爱的人，请成为我的花园吧。我的内心强烈地感受到对您的需要，一天比一天更加强烈；我想去保护您，想让您绽放，想在您美妙的诗句中徐徐漫步。”1944 年 6 月，就在安托万在马赛公海飞行失事几天前，他在给康苏爱萝的信中这样写道。在他们婚姻的某些时刻，大概曾给彼此带来过这样的满足吧。就像 1930 年他们在阿根廷最初共度的那几个月，或是在贝文之家（Bevin House）神采奕奕的那几个星期。贝文之家是位于长岛诺斯波特（Northport）的一栋宽敞、华美的别墅，康苏爱萝在 1942 年夏末秋初将它租下，作家在此全身心投入到对《小王子》水彩画定稿的创作中：“您曾如此耐心，也许，正是您用耐心拯救了我。《小王子》是在贝文之家您的熊熊烈火中诞生的。”（ 卡萨布兰卡，1943 年夏 ）1942 年秋天，这对夫妇返回曼哈顿，决定一起搬到伊斯特河（East River）边的比克曼广场（Beekman Place），住在一栋豪华的小房子里，每人拥有独立的一层。然而，他们再次开始互相诋毁：他，再也无法忍受她常常无法陪伴在身边的痛苦，他希望在外界敌意来袭时，她可以给予他安慰，并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他的作家生活（“你是我的夏天，我的花园，我的避难所”，他给她写信，甚至称呼她为“康苏爱萝-安慰者”）；她，抗拒自己被指派这样的任务，她继续与自己的亲密友人交往，特别是她那些超现实主义艺术家朋友。就这样，临界点即将达到。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再也无法承受施加在他身上的心理压力，这些压力不是来自康苏爱萝，而是来自他对她的期望，那些他期望她可以做到却没有发生或很少发生的事情（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是属于他那个时代的男性。在他的书中，包括在《小王子》中，女性并没有尊贵的地位：玫瑰用各种生气的伎俩勉强掩饰自己的被动；飞行员的妻子被塑造成善良、悲伤的形象，她们一生中很少有做主角的机会；只有男性才可以投身于冒险之中并拥有自己的事业）。因此，再次离开的条件已经具备，完全就像他已写好但尚未出版的《小王子》中所预料的那样。

当然，这并未让他感到愉悦，甚至陷入深深的痛苦；但生活就是这样，他的生活，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为了避免自杀，我是否应该再次从您身边逃离？”这位精疲力竭的作家在出发奔赴北非的几天前再次发问。“我想，没有我，您会更快乐，我想，我最终会在死亡中找到安宁。除了安宁，我不渴望也不期待任何东西。我对您没有任何责备。除了那些等待我的东西，什么都不重要。我的小女孩，您让我失去了我那一点点可怜的小自信[……]我在家里时，感到呼吸是如此困难，如果我被杀死，我会充满喜悦。我并不渴望被人夺去生命。但我欣然接受以这种方式安然长眠。”（ 纽约， 1943 年 3 月 29 日或 30 日 ）

因此，对于这种似乎无法在世间实现的爱情，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决意将它留存在想象之中，以便他们俩都能持续在这份爱中生活。再一次，真正重要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在他去世前的一年，他从阿尔及利亚、摩洛哥、撒丁岛 一次次地给康苏爱萝寄信，那些令人心碎的信件中，处处展现出两人之间这份感情的强烈（康苏爱萝写给安托万的信亦是如此）：“因为你与我是一体的、不可分割的，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切断我们彼此的羁绊——尽管你身上那些数不清的可怕缺点曾让我如此可怜，但你一直都是那个充满奇思妙想的小女孩，我爱你那诗意的语言，我完全理解并沉浸其中[……]康苏爱萝，我的祖国，康苏爱萝，我的妻子。”（ 1944 年 ）他们从未希望不要再见到彼此，仅仅依靠星星或想象中的人物来延续他们的爱情；恰恰相反，在他们的交流中，数次提及对重逢的热切渴望，就像他们梦想着团圆的房子、和平的星球、温暖的家、可以手挽手散步的花园。这个如此真实而现实的愿望与作家的想象交织在一起，生根发芽，不分彼此。“哦，康苏爱萝，我很快就会回来了，我要到处都画满小王子……”1943 年 11 月，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在从阿尔及尔的来信中写道。这是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

然而，“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这个形象不能被看作两人独特爱情的专属比喻。我们必须将它的源头——当然是“唯一”——与它的下游区分开来。在这两个传奇人物的关系中，这个形象只起到一个非常概括的作用，并非要与故事中带有传记色彩的情节一一呼应（例如，康苏爱萝的哮喘）。在“小王子和他的玫瑰”两者关系这一隐喻中，作家谈论的其实是人类作为“关系的纽带”（这是圣-埃克苏佩里所用的术语，特别是在《战斗飞行员》中）的整个问题。当狐狸教给小王子为他的玫瑰付出的时间的价值或“驯养”这个词的重要性时，他当然是在谈论爱情，但同时也在谈论友谊〔这是圣-埃克苏佩里的基本价值观，在他为莱昂·韦尔特所著的《给一位人质的信》（ Lettre à un otage ）一书中，他用宏大的篇章论述了这一价值观，《小王子》就是献给这位犹太朋友的〕或是子女与父母的关系，更广泛地说，他是在谈论决定我们与众生、与万物的关系的所有情感。正如我们所总结的，《小王子》在这方面是一本完整的书，它本身的简单性中饱含着各种深意。

献给雅尼娜·芒让

在贝尔维德雷 赌场，

那些我们无意瞥见的有点颓败的人类，

唤醒了我的回忆。

希望在未来的星球上，

居民们会更加和善。

献上我的友谊。

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

注：当然，我的评论既不是关于她，也不关于我。

我，指向图画中的小王子；

J[anine]M[angin] ，指向图画中的星星。

因此，当我们看到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从离开纽约到去世前15 个月左右的时间里，不仅为康苏爱萝，也为其他人画下小王子和玫瑰的形象时，我们不应为此感到惊讶。当然，也无须把它视作对康苏爱萝的不忠——即使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并不一直忠诚于她——由此却充分证实了这部作品所带有的强烈的自传色彩。在这层意义上，作者从中找到了自己内心表达的主要来源。这个诞生于 20 世纪 30 年代的小家伙，在纽约逗留期间华丽转身，终于成长为一个举足轻重的文学人物。他变得更加迷人、更具表现力，并被作者赋予了丰富的命运。但他仍是作者日日相伴的朋友……他用特别的方式告诉人们，他爱他们，并期待被他们所爱。

“如果世界对我来说毫无意义／那么活着对我来说又有何用？（The world could show nothing to me ／ So what good would living do me?）”布莱恩·威尔逊 在《只有上帝知道》（ God Only Knows ）的歌词中这样自问。如果世界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那么活着又有何用？这正是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曾试图回答的一个普世性问题。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被越来越多的人听到，《小王子》至今仍是 20 世纪问世的文学作品中被翻译最多的书。拥有如此广泛的受众让人有点眩晕，与此同时，人们对《小王子》无数的解读、演绎、重读，把这个故事传得更远。康苏爱萝也曾设想续写这个寓言，并配上自己的图画。

面对如此庞杂的情况，我们将在智慧的指引下回到一切的源头，回到圣-埃克苏佩里的写作中，从早期的《南方邮航》到《战斗飞行员》，尽可能地去靠近他的作品。与为本书带来灵感的“遇见小王子”展览一样，我们在编写本书时也怀有同样的初心：尽可能地恢复《小王子》这部作品的原貌，剔除一切遮蔽之物，让这颗纯净的钻石在世人眼前闪耀。让我们一起去探究作者为这个故事所付出的一切，倾听他想阐述的一切，感受他用心的打磨，使《小王子》在一代代后人的生命中始终熠熠生辉。

[1] 《伊利亚特》（ lliade ），相传由古希腊诗人荷马（Homer，前 800—前 600）所作的叙事诗史诗，属于《荷马史诗》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奥德赛》）。《伊利亚特》主要叙述了希腊人远征特洛伊城的故事，被誉为西方经典文学作品之一。

a 布莱恩·威尔逊（Brian Wilson，1942—），美国音乐人、歌手、制作人，前海滩男孩（The Beach Boys）乐队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