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祸从口出
真如意就住在与书馆隔街的禁烟胡同。每天散了场,他必去澡堂子泡个澡。单买一小池子干净水,点一盘猪头肉、两张素饼、花生米、咸菜疙瘩还有半斤烧酒,吃饱喝足,泡个痛快。脸上搭块毛巾,放任硕大身躯在热水里,腾云驾雾,活神仙似也。等去了乏,回了精神,把明天的书在心里默一遍。有时会去修脚、搓背的地方,跟老少爷们儿光着屁股闲扯一阵,再慢吞吞从澡堂出来,去对街叫上相好的,结伴回家。
他的相好叫菊香,是个暗门子,四十几岁了,人老色衰,放在女人堆里也不会被谁多看一眼,偏偏真如意喜欢。可今天菊香跟他闹别扭,死活不跟他回去,还让他吃了闭门羹。真如意有劲儿没处撒,浑身不痛快。
“臭婊子,还给我拿上了?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啊?人贱一辈子,猪贱一刀子。门口挂粪桶,臭名远播的东西。还当自己是谁呢?不要脸在家耍剑切了脖子,不要脸的活活贱死!”他拎着半包剩肉,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晃晃悠悠地往家走。
忽地,树后闪出一人来,慢慢跟上他。竟是陶士钧。真如意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就觉得身后似是有人,停住了。
那人果然开口:“你是真如意?”真如意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刚要回头。
“别回头,不然杀了你。”
说罢伸手轻轻搭住他的肩膀,真如意顿觉一阵酸麻,连连告饶:“哎哎哎,好汉饶命!我给钱,我给钱。”
“谁要你钱?有话问你。”
“您讲,您请讲。”
“你说的四大名偷这段书,是受了谁的指使?”
真如意眼珠子转了几圈:“这是怎么话儿说?我说了半辈子书,怎么会有人指使呢?”
“我问你四大名偷,没问别的。”
“没,没人啊!是我根据民间传闻,自己整理的。”
“滑头。”
“没有,真没有。天地可鉴!”
陶士钧将信将疑:“真是你自己瞎编的?”
“是啊,我们说书的这行,竞争挺大的!只会吃开口饭远远不够,不懂创作,没有底蕴,早晚要被淘汰的。”
“废话真多。”
“句句是真。”
“好,那我给你提个醒儿,以后说书的时候,悠着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千万考虑清楚了。”
真如意急忙点头:“是,是,是。”
“再敢乱说一个字,我揪下你的舌头喂狗。”
“不敢了,不敢了。”真如意吓得酒醒,喘了半天气,踅摸后面没了动静,悄悄回头探,巷子里哪有人影儿。这才满不在乎地给自己打圆场:“这是谁呀?跟你真大爷开这玩笑?”低头又一琢磨,“哎,不对啊!不许我乱说,哪段儿不能乱说啊?我说,朋友!”
他看了半晌也没见那人回来,不敢留恋,赶紧朝家走。才走出去几步远,身后又有人说话了。
“你是真如意?”
真如意打了个激灵,刚要回头。
“别回头,不然杀了你。”
“女,女的?”真如意听出不一样来。
“女的一样杀你!”空空儿冷冷道。
一只脚已然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上。真如意看到一只黑锦缎女靴,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告饶。
“姑娘,姑娘饶命!我给钱,我给钱。”
“谁要你的钱。跟你说句话,你可听仔细了。”
真如意不敢回身,连连点头:“姑奶奶您说。”
“说书的时候悠着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考虑清楚了。”
“是,是,是。”可他这回长了记性,壮起胆子问道:“您先等会儿,您能具体点吗?是哪段儿不能说?”
“就四大名偷那段。”
真如意差点哭了:“我,我这套书就叫四大名偷啊!”
“不许你再说这书,不然,我烧你们家房子。听明白没有?”
真如意点头:“是,是,不敢了,不说了。”
“咣当”一声,忽然他脚下多了一块东西,真如意一愣。不知何时,那只脚已不在他的肩膀上,人也早不见了。真如意拿捏半晌,这才上前,俯身捡起来一看,竟是一块金子。他大脑一片空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的妈爷子哎!”把金子捏捏揉揉,还放嘴里咬了咬,高兴的原地打转:“我,我今儿个是怎么啦?嘿,哎哟哟。”
正得意,忽然又一个白衣人自他身后飘然而下。真如意虽然没有听到脚步声,可是他闻到了一股透心沁脾的奇香,不由得深吸了一口,从骨头缝儿里透着舒坦!甭说了,肯定又是一位姑娘找他,难道这辈子的艳福都赶上今儿一天来了?他心里正美,果然那人开口了,声音软绵绵的,却是个男声。
“是真如意吗?”
真如意开心道:“是我,是我。不回头对吗?规矩我懂。”
“你可以回头。”
真如意笑着摆手:“不不不,我绝不回头看您。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您是谁,有话您吩咐。”
“就问一句,你是天桥说书的真如意吗?”
真如意拍着胸脯:“是我。如假包换。”
话不落地,有东西快速撞进了自己的身体,又极速离开。说不上是疼还是舒服。他低头,伸手去摸心口,感觉微微有点酸。很快,体内一阵剧痛,身子一歪,倒下了。
这一剑好快,待他倒地,才有血从心口慢慢渗出来。寒风吹在他苍白的脸上,眼神凝固。他到死都没看到凶手是谁。
巷里,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