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另有其人
天桥,总是北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这里是庶民的“欢场”,人流涌动,熙熙攘攘。不时见到做小买卖的,卖各色小吃的,扎风筝的,捏糖人儿的。最聚人的地方要算那帮“撂地”的艺人,俗称“平地抠饼,素手来财”。有唱大鼓的、说书的、举刀的、顶缸的。北京风俗,一斑可见。
在鳞次栉比的店铺中,有一家不起眼儿的小店专营古董,是揭心开的。他在大栅栏还有一家分号,都是不大门脸儿,一个掌柜。大栅栏那家的匾额写着“心相印”,天桥这里的是“心心相印”。在四大名偷之中,真正下手偷东西的,只有揭心。他开两家店,都是卖十年前的赃物,凡是新近几年内到手的,绝不会出现在店里。官府最想拿的大盗揭心,偏开古董店,名字里还很俏皮地写着“心”字。可谓:贼胆包天,出其不意。
空空儿每次看到这匾额,都忍不住一笑。
铺面不大,里屋有个小套间。店面的两侧都是古董架子,和一套加长的玻璃柜子,满是真品。掌柜的正用鸡毛掸子拂尘,听到有人走进来。
“想买什么?随便看。”掌柜老许招呼着,一抬头认出了她,忙笑道:“呦,是您来了。”
“你们东家在吗?”
“巧了,刚从那边的柜上下来,我给您通禀一声。”
“忙你的。”说完一挑竹帘进了里屋。
揭心正虚闭着眼睛,靠在躺椅上听着唱片机里的歌剧。空空儿把唱片机的唱针一抬,声音停了。揭心厌恶睁眼,来不及发作就笑成了一朵花:“师妹,稀客呀!快,刚沏好的茉莉花儿。”
说罢起身,要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空空儿摇头,他就亲自搬了一个金丝楠木凳,铺上绸面棉花垫子让她坐了。揭心的小茶桌上摆着一个暗红色的盖碗儿和两个绿色的茶盏。他把倒扣着的茶盏用热水烫了,而后用盖碗里的茶水倒了一杯茶,捧给空空儿。空空儿一看这东西就不是俗品。
“盖碗不错,皇家的?”
揭心嘿嘿一笑,下意识地向门帘外看了看。
“当年我从慈宁宫顺出来的,说是原先乾隆佛爷御用过的。”
“真恶心,脏死了。”
“皇上用过的,你说脏?”
“皇上怎么了?还不是一个糟老头子。我才不用他剩下的呢!”
“这茶具不碍事的,再说传谁手上不爱惜着用啊,你瞧我这拾掇得多干净,回回都开水煮烫的,你放心吧!”
空空儿这才多看了几眼:“有名儿吗?”
揭心摇头:“名字不知道,但工艺是雕漆珊瑚釉银里金边儿。应该是先用透明釉烧成,再挂珊瑚釉,两次低温烧出来的。”
空空儿笑了笑,勉强抿了一口茶。
“还能喝吗?”揭心关切地问她。
“茶还好,水不甜。”
不咸不淡六个字,让揭心很灰心。这师妹也太清高了,我用乾隆爷的茶碗请你喝茶,竟然不入你眼?只得赔笑着:“北京城好水都让皇家把着呢。就这还是甜水井的好水呢,要不怎么用茉莉花茶呢,正压这涩味儿。”
“那不对啊,我那儿的水就好,我可爱喝了。我住天坛,是不是北京的好水就在那里?”
揭心一笑:“哈哈哈,我的小祖宗,你是住在二哥的南书苑。二哥能让你喝井水吗?甭问,他准是让人从玉泉山拉的泉水。北京的水能喝出回甘的,只能是玉泉山啊。哈哈哈。”
“哎呀,还真是。每天早晨天不亮就有水车来!”
“你看看,我说着了吧。你回头问他,准是玉泉山的水。哎哟,二哥真是疼你啊,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使了多少门子呢!来,吃萨其马。”
一边招呼着,又将留声机按下,音乐又起,自己倒在躺椅上。空空儿一蹙眉:“你听的这是什么?”
“说是歌剧。好比西洋的京戏。”
“哪国的?”
揭心一脸茫然:“那我哪儿知道啊!”
空空儿撇撇嘴:“真难听。”
揭心立刻把留声机关了,贼溜溜一双眼睛看着空空儿,慢慢从身后取出一张报纸,拍了拍:“师妹,你今儿来,是为了他吧?”
报纸的头版就是:铁嘴真如意禁烟胡同被杀,并附有照片。
“原来你也看到了。”
“何止看到,这案子我都破了。”
空空儿差点呛到:“谁干的?”
“你呗。”
空空儿杏眼圆睁:“胡说!”
揭心呵呵一笑:“紧张什么?我就不信这里没你的事儿。”
“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你凭什么这么说啊?”
揭心嘻嘻一笑:“我知道你恨真如意,不过你杀他也该告诉我一声,他的书还没说完呢。你现在知道三哥多疼你了吧?换别人,早报官了。”
空空儿把脸一沉:“你没完了?说了不是我。”
揭心看见她认真的样子,当即笑容收敛了:“那会是谁?”
“不知道。”空空儿胡乱翻着报纸:“这事儿越想越不对!”
“怎么?”
她指着照片:“那天我是去过,不过我见到真如意,教训了他几句就离开了。可后来,他还没走出巷口就被杀了。那个禁烟胡同很短,也就是说,从我离开,到他死,他还没走出去十步。”
揭心吃惊不小:“你说什么?”
空空儿一脸凝重:“杀真如意不难,难的是,让我没有察觉。凶手的武功,简直匪夷所思。”
揭心毛骨悚然:“不可能,有这种人存在吗?我不信。”
空空儿冷笑:“你当然不能信。你武功那么低,高人也没经见过几个,自然不敢想象!”
揭心被挖苦得不敢还嘴。
“远的不说,通天拳的人,还有咱们门里的,都能做到……不会是你吧?揭老三?”
揭心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怎么能是我呢?你刚才还说我武功次呢!再说是我的话你能察觉不到?最关键是,杀人要有动机啊,我杀真如意?你觉得可能吗?”
空空儿冷哼:“我谅你也不敢。敢你也做不到。”
揭心抱拳,表示感激。
“这件事,不能传出去,不然我空空儿可就栽了。”
“这你放心。我推断,凶手只是想灭口。他之所以避开你,正是不想多生事端。”
空空儿心下稍安:“这样最好。”
揭心忽然大喊:“哎师妹!”
空空儿吓得直拍心口:“你要死啊你,一惊一乍的!”
“我想到一个人,你说不会是鬼见愁吧?”
说得空空儿一愣:“那个捕快?至于吗?”
揭心冷笑:“这个老对手,我最了解。他的轻功非常好,只是他的武功更好,才让人忽略。你别忘了,真如意的这套书,就是冲着他去的……”
“是有这个嫌疑。不过,通天拳的人也有动机啊。”
揭心点点头,表示同意。空空儿继续说道:“那天晚上在我之前见到真如意的,还有一个人,我也只看到了他的背影。说不定就是通天拳的人。”
“啊?”
空空儿很笃定:“不过,我是眼见他离开后才现身的。杀真如意的,不是他,不是我,一定是后来又出现的第三个人。”
揭心直挠头:“还有一个?那还能是谁呢?”
空空儿看着他,忽然咯咯笑了起来,让揭心一脸莫名:“你笑什么?”
空空儿站起身来,将多宝阁上的一个香炉拿在手里把玩着,回头看着他道:“你呀,赶紧去白云观烧香吧。”
“我去那儿干吗呀?我又不信菩萨。”揭心不以为然。
“白云观是道观,哪来的菩萨?”
“不是,你让我烧香是什么意思?”
空空儿笑道:“你就求神保佑吧,保佑这杀真如意的人啊,是通天拳的人或者是赵素响。如果凶手不是他们,那你,可就离死不远了。”
揭心脸色登时白了,心里猜到了一个人。身子开始轻飘飘,感觉将有一阵狂风把自己卷上天际。他声音颤抖着:“你是说,是,是……”
他到底没敢说出那个名字,是心里极不肯才说不出来。
空空儿故意笑骂道:“你是真够笨的,肯定是二哥干的呀!”
揭心当即吓得面无人色:“师妹,你可要救我呀!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