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马谷种瓜杀机暗伏仙山求药梦兆何凭
万里长城造成后,心高志大的秦始皇并不觉得满足,他认为北边既然扩展了许多地方,南边也应该照样扩展才是,便又派军队向南发展。
中国南方原是楚国的领土。秦灭了楚,占了楚的全境,分作十个郡,最南的是长沙郡(现在湖南省)、黔中郡(现在湖南省西部一带)、会稽郡(现在江苏省东南部和浙江省西部)。这些地方在那时还是地广人稀,其中长沙、黔中两郡,住的人民大多属于三苗后裔。北方汉族人民到了这两郡,都感到言语不通,生活不惯,所以移来居住的人极少。秦始皇既然要向这些地方扩展,便不得不用许多的兵力。可是蒙恬带去北伐的兵已经有三十万;在骊山建筑宫室的人民有七十万;修造长城的人民又有几十万;一时再抽出许多壮丁,恐怕税收减少,便指定抽取一种非工非农的人,来充兵卒。像曾经逃亡的无业游民,曾经被招赘、寄居在妻家的女婿,这些都是很穷苦的人,一向被那时社会所看不起的。还有做小生意的商贾,也在被抽之列。这三种壮丁一共被抽了五十万人,前往南方。这样一来,社会上突然减少了许多劳动力,又增加了许多军费,人民更觉负担不起,对于秦始皇的统治也更加失望了。
这支大军由会稽渡江南下,渐渐地深入南方。这时候南方居住的民族很复杂,风俗习惯、言语也都和北方差别很大。相传他们的先人本是夏朝大禹的子孙,被封在越国为君,后来在周朝末年,越被楚灭了。越国人民分散各地,和原住南方的蛮族混杂居住,所以团结力十分薄弱。秦兵一到,把这许多部落逐个赶散,没费多大力量,便把广大的南方收归一统。秦始皇接到捷书,自然十分高兴,便下诏把南方分成四郡,名为闽中郡(现在福建省)、南海郡(现在广东省)、桂林郡(现在广西)、象郡(现在越南的东北部)。各派官吏前去管理。这五十万大兵便驻扎在五岭(在今广东省北部一带)地方。
在南北两方先后传来的奏凯声中,咸阳掀起了如火如荼的庆祝高潮。秦始皇为了表示得意,连日在咸阳宫赐宴群臣。这咸阳宫经过累代添造,已经是宏大轩敞,伟丽无比。宫里陈设的全是黄金白玉、翠羽明珠,说不尽繁华奢侈。一排一排衣冠整肃的臣下挨次向秦始皇叩头称贺,以后便分列左右,陪侍始皇大宴。酒过三巡,始皇看着宫里许多臣下恭恭敬敬地整齐排列,肃静无声,显出皇帝的尊严,心里好不高兴。但是回想一下,忽然又觉得有点美中不足。他微微皱一皱眉头,望着上面挂的蟠螭(pán chī)九枝灯,默然无语。这蟠螭九枝灯是白玉琢成九条螭龙纠结交蟠的挂灯,层层鳞甲都是剔透玲珑,灵活得和真龙一般,乃是秦宫的一宝。始皇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它,还没有说话,那一向陪侍在旁的博士七十人一个个端起酒杯走到始皇面前,恭敬上寿。始皇心不在焉地接过酒杯,却向丞相李斯说:“这咸阳宫是先王所建筑的,现在看起来,已经太小了,也不够华贵。今天侍宴的人不算多,要是举行盛大宴会,岂不太拥挤了吗?可派人察勘渭水南边地方,另外起造高大的宫殿,越快越好。”李斯恭敬地应了一声:“领旨。”旁边一个臣下连忙凑趣奏说:“这座宫在当时已经算是很大很富丽了,当然,那时秦国地方不过千里大小,能够有这么大的宫,很够用了。现在倚靠了皇帝陛下的圣明英武,大奋神威,削平了六国,把北方的匈奴和南方的百越群蛮都平定了。中国的版图扩充了许多,只要是太阳和月亮能够照到的地方,都归陛下统治。这真是从古没有的伟大功业。并且陛下又划定了郡县,永远不再封建诸侯,根绝了战争的祸患,人民都安居乐业,传到万世万万世,这样巍巍功德实在没有任何帝王可以比拟,自然应该另外构造宫殿,才能和功业相配。”秦始皇听他所说,正抓着自己痒处,不由点头微笑,心里很是得意。
不料那七十个博士因为刚才上寿时候,没有得到始皇好感,很觉得没趣,现在却给别人抢了面子,好生妒恨。认得这个说话的人是仆射(秦官名)周青臣,并不是什么尊贵官员,便有心和他抬杠。当下博士淳于越进前一步,微微冷笑,向始皇奏道:“臣听说自古帝王享国最长久的要算从前商朝和周朝了。这两个朝代都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兴旺无比。他们为什么能够传得这般长久?因为他们把自己的儿子兄弟都封做诸侯,占着势力。有了什么意外的事,可以互相帮忙。现在陛下统治万方,但是没有封建列国,子弟不过赤手空拳,无权无势。将来万一有了不忠的臣下,岂不危险?办事不看古人的榜样,是不行的。周青臣一味恭维,只讨陛下欢喜,这实在是不忠的人。”说完又看了周青臣一眼。
始皇正在兴头上,给淳于越说了这么一篇赞颂前朝的大道理,好不扫兴,一时不便发作,便抬头扫了群臣一眼,冷冷地说:“诸卿以为怎样?淳于越说得对不对?”
大家一时摸不着始皇脾气,都面面相觑,不敢发话。只有丞相李斯原是当初批驳王绾封建子弟的人,听见淳于越这般议论,完全和他从前所说相反,不由心里冒火,连忙出位启奏:“这淳于越所说的话,完全不合时宜。当初三皇五帝都是贤明君主,可是他们所做的事各各不同,制度也都变换过,却都治理得很好。可见他们是随机应变,没有拘泥古法。现在陛下神功圣武超过三皇五帝万倍,这样伟大的功业,是要流芳万世的,淳于越一个腐儒哪里能够明白?从前制度有什么价值,值得模仿?”
始皇听了不觉点一点头,李斯趁势又奏说:“从前因为有了诸侯,各国纷纷招请游学的人,各说各的道理,以致是非颠倒。现在陛下统治中国,政权集中。百姓只消努力农事和工商,官吏只消学习国家法令,便是良善人民,用不到再学什么。这些儒生不学现在,要学古代,随意批评政令,故意造作谣言,大家结党寻朋,夸古骂今,这对于皇帝的尊严大有妨碍,应该查禁。请旨把天下所有历史,除了秦国史记之外,都完全收来烧毁。其他诗书也都送到官府烧毁。只许博士官那里存留,以供参考。百姓是不许有书的。谁敢谈论诗书,便处死罪。谁敢引用古书议论现在的,全家抄斩。隐瞒不报的人一律办罪。过三十日还不烧毁的,不但刺面,还要罚做苦工。只有医药、种植、卜筮等书还可以留下。这是臣李斯冒死建议,伏望陛下允准。”
李斯这篇言论,把淳于越说得满脸通红,无地藏身。周青臣暗暗得意,却不敢表现出来。秦始皇脸上露出高兴神气,含笑说道:“朕既然为了万世打算,就应该决心行去。丞相的建议很好,可以采用。”李斯和群臣都高呼:“万岁!万岁!”
一席酒罢,传达圣旨的使者立刻分赴天下各处,限期烧书。各郡的郡守、郡尉,各县的县令、县尉,都大大忙碌起来。他们指挥了管理十亭的乡长和管理十里的亭长们,都到民间宣传旨意,叫老百姓趁早把书献出去烧,不要惹火烧身。
原来那时还没有印刷术,也没有纸,连毛笔也还没有普遍应用。据说发明毛笔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修筑万里长城的蒙恬将军。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每部书都得经过很辛苦的人工抄写的手续:先把粗大毛竹破开,削成大约一尺长二寸宽的竹简,磨光了,用火烘干,刮去上面的青皮,在竹简上端钻了一个小孔,然后用竹签蘸了漆汁在简上写字。每枚竹简大约只写得二十多字,写好,用皮带穿过小孔,把许多竹简联结起来,称为一册。这样笨重的工具、细致的工作,一部书得费许多时间才能抄好!
因为竹简占的面积太大了,便有人用丝帛代替竹简。那时候棉花还没有被采用来织布,能够写字的只有贵重的帛。写好了便卷起来,称为一卷。虽然比竹简轻便得多,代价却也贵多了,普通人民是不容易得到的。
这样耗费血汗艰难抄写起来的书籍,人民都珍重地保存在家里,祖孙父子代代相传,当作知识的源泉,传家的珍宝,轻易都不肯借给人去读去抄。现在却要他们无代价地送去烧毁,这如何舍得?可是秦的法令是这样严厉,书又是笨重东西,无法藏匿,一向左邻右舍全都知道哪家有书,更瞒不过亭长乡长。在各方面的压力下,人民无可奈何,只得把心爱的书一车一车地送到郡县办公地方去堆积起来烧毁。
三十六郡燃起了三十六个大火山,无数小县也燃起了无数小火山,接连不断地整天整夜焚烧着,把无数人民的血汗、长期的文化结晶,都化成滚滚黑烟,冲天散去。
秦始皇因为怕人民引用古书古法来诽谤他,摇动他的统治权,所以干脆把书烧了。但是究竟有什么用呢?后人有诗说:
谤声易弭怨难除,
秦法虽严亦甚疏。
夜半桥边呼孺子,
人间犹有未烧书。
正在全中国雷厉风行严格执行烧书法令的时候,咸阳南边,七十多万刑徒却拿起了斧头铁铲,正在喘吁吁地搬泥运石,锯木凿山,起造钜丽雄伟的阿房宫。
这座阿房宫非比寻常,光说一座前殿,从东到西就宽有五百步(三百丈),从南到北长有五十丈,殿上可以坐得一万人。殿前站着十二个金光灿烂的铜人。殿里是文梓作栋,香柏为梁,紫檀雕的栏槛,白玉琢的柱础。为了恐怕刺客私藏暗器进殿,特地用磁石琢成殿门。这样,带有铁器的人就会受磁石的吸引,不能顺利进殿。殿后建筑了三百座美轮美奂的皇宫,各宫上面都架了阁道,像长桥一般,可以互相往来。这许多宫殿都是华丽无比、连绵不绝,占地几百里。所用的巨大木材和石料等,咸阳附近不够供给,都由蜀(现在四川省)、楚(现在湖南省)一带高山深谷里砍伐运来。这些砍木采石的人,整天劳动着,过着奴隶一般的生活。
这几百座金碧交辉的宫殿四周,都栽种着芙蓉杨柳、异草奇花。无数亭台楼阁,高低错落,掩映在花木丛中,没有一座建筑物的结构是相同的。此外,又选了成万个美丽的妙龄宫女住在这些宫殿里。始皇随时来来去去,由阁道上穿宫过殿,任意游玩,过着荒淫糜烂的生活。
这种过度的享受,使得秦始皇更加希望长生,不断地催促方士们去寻觅不死药。那些方士虽然会想尽方法骗取始皇的赏赐,可是没有一个真的能使什么神仙下降的。无论他们想出怎样的难题来,但始皇都一一办到了。这使他们感到十分伤脑筋。就中要算卢生最精灵不过了,他知道物质上的难题是难不倒始皇的,万一谎话拆穿,如何是好?便想出一种办不到的事情来作难始皇。当始皇查问为何求不到神仙的时候,他便花言巧语地说:“神仙是喜欢清静的,所以要住在海外仙山。神仙不需要富贵,也不需要世间一切东西。可是我们凡人却需要长生,需要寻觅神仙。因此,要寻觅长生的人必须住在深山中没有人迹的地方。这样才能和爱静的神仙接近。现在陛下外有文武百官,内有妃嫔宫女,左右陪侍。如此闹哄哄的环境,神仙怎么肯来?”始皇听了,不由大失所望,急忙问道:“那么据你所说,朕是永远看不见神仙了?”卢生摇头说:“那也不一定。因为陛下掌管国家大事,完全住在深山是不可能的。假使能够住在清静地方,不让人知道陛下踪迹,再有坚诚的信仰,仙人就可以来了。”始皇这才松一口气,说:“好的”,便面头吩咐左右:“从此以后朕在什么地方,不许你们泄漏。谁敢说出,立刻处死。”卢生听了,暗暗捏一把汗。他要说神仙是求不到的,他的饭碗就砸了;要说可以求到,当不起始皇立刻要他兑现。没奈何只得赔着笑脸说:“陛下这般真诚求仙,仙人一定会下降的。臣请沐浴斋戒,再去海上求仙。”始皇欣然允许。
卢生退出宫外,左思右想,这个谎话早晚总要拆穿的,还不如趁早“见机而作”,免得自取杀身之祸。正在打算怎样逃走的时候,恰好他的一个朋友侯生前来拜访。大家说起求仙的事。侯生说:“皇帝法令严得很,有许多人因为献的仙方不灵,都砍了头。一句话不对,也要砍头。我看倒不如早些离开此地为妙。”卢生也把刚才的事情说了,和侯生互相商议了一会,便由卢生去领了一批求仙的盘费,两人一同逃走了。
卢生一向在始皇面前撒谎,得了许多好处,旁人早就对他很妒忌,现在一走,便有人出来告发,说他不肯替始皇求仙,反和侯生诽谤始皇。说得始皇大发雷霆,立刻命人搜捕卢生、侯生回来严办。搜了好几天,恰似石沉大海,渺无消息。官吏唯恐始皇责怪,只得把咸阳城里曾和卢生、侯生往来的儒生们一一传来查问下落。这些儒生虽然不知卢、侯两人去向,但是一向都曾私下批评过始皇,一经拷问,吓得浑身哆嗦,没奈何只好把所知道的事情一一说出。一个招出一个,越牵越多。问到后来,倒有几百个儒生牵连在内。问官便把诸生供词奏上,始皇看了勃然大怒,说:“朕待儒生、方士这般优厚,是要他们访求奇药,辅佐太平。他们不但没有丝毫成绩,反妖言惑众,诽谤朝廷。这般没有天良的人,留他何用?赶快押出去,刨个深坑,活埋了事。”
这时候始皇最大的儿子名叫扶苏,正在始皇旁边,连忙上前启奏,说:“陛下息怒。这些儒生固然不该妖言诽谤,但是他们都是读过经书的孔子门徒,未必个个都这般不忠不敬,也许其中有几个冤枉。现在一起都杀了,恐怕人心不安。请陛下暂息雷霆,再加拷问。”
始皇一听扶苏言语,更加动怒,大声喝道:“你懂得什么,也来多话?快点去北方监督蒙恬军队,不必在我身边惹厌。”扶苏见始皇这般动气,不敢再说,只得遵命到北方监军去了。这一场大屠杀,一共活埋了四百六十多个儒生。可是始皇心里还没有满足,他认为这些读书人不免总要在背后赞美古代,讥笑现今,只有把他们尽数除去,才是最妥当的办法,便唤过近身小臣,嘱咐他如此这般。小臣奉旨去了。
过了几时,又是寒冬时候,忽然骊山守吏奏报:“骊山的马谷(现在陕西省临潼县西南)地方,有瓜结实。”始皇下诏查问儒生:“冬令瓜熟,是什么原因?”咸阳许多儒生都觉得十分诧异,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是祥瑞,有的说是灾异。始皇便命所有儒生都去马谷观看瓜实,再做决定。这许多书呆子哪里知道其中巧妙,果然都乖乖地到了马谷,察看瓜实。彼此辩论吉凶,引经据典,驳难不休。正在争执得面红耳赤各不相下的时候,忽然谷上一声梆响,无数大石头由谷上纷纷落下,打得七百多个儒生走投无路。一霎时血肉横飞,尸骸狼藉。不消片刻,全谷堆满土石,把七百儒生活埋谷底。后人因此,把马谷称为坑儒谷。
原来骊山本有温泉,流过马谷,谷里气候常常温暖如春。始皇特地嘱咐小臣在谷里种瓜,设下圈套。从此剩下幸保生命的博士们更加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一天,始皇正在梁山宫里的阁道上经过,偶然望见远远有一队车马。车前排列仪仗乐队,对对齐整,旌旗麾盖,密密层层。车后跟着随从的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蜿蜒连属,和一条长蛇一般。始皇不觉指着问道:“这是谁?这样威风!”左右回答说:“这是丞相李斯经过。”始皇把嘴角微微一撇,说:“丞相出行,要这许多护卫吗?”左右听得口气不善,不敢回答。早有和李斯相熟的宦者暗中通知李斯。李斯听了吃惊不小,连忙把车马护卫减去大半。过了几时,始皇又在阁道上望见李斯经过,车马仆从寥寥无几,不觉动了疑心,便喝问左右:“这一定是你们把我的言语泄漏出去。要不是这样,为何丞相的仆从减少了许多?”左右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下,叩头和捣蒜一般,都说:“奴才们委实不敢。”始皇不信,问了两遍,没有人敢认,始皇便把那天随身的许多宦者、宫女完全杀了,一个不留。
始皇的性格是这般严酷暴厉,一般官吏也跟着竭力压迫人民。秦的法令又是十分残酷的,被认为有罪的人,轻则斩首,重则活埋、腰斩、车裂(俗称五马分尸),还有杀尽全家男女老幼和三族的。三族就是父族、母族、妻族。只要一人有罪,三族连带被杀,这个罪及三族的人还要备受五刑。什么叫作五刑?先割舌,割鼻,砍去左右脚趾,鞭打到死,才割下头来,再把他骨肉砍成肉泥。
在这般暴虐统治下,人民当然忍受不了,可是在另一方面,秦始皇对于大的商人、地主却又十分优待。
却说那时乌氏(现在甘肃省平凉县西北)地方有一个牧人,名倮(luǒ),养了一群牛羊,在乌氏放牧。他看见内地商人往来买卖,得到厚利,心里十分艳羡。便想出一种赚钱方法,把自己所养的牛羊卖给人,得了货价,到内地采买丝织锦绣和美丽夺目的绸缎,带回乌氏,献给附近的戎王。
戎王生长于西方,不曾见过中国的丝织品,突然看见这样灿烂贵重的东西,大为高兴,便赏给倮许多牛羊,比他原有牛羊的数目还多了十倍。倮赶了牛羊回来,再到内地,贱卖给人,又换了许多锦绣,再运去西方和戎族做生意。那时西方戎族部落极多,这里卖一批,那里卖一批,赚到牛羊不计其数。他便买了奴隶,替他看管牛羊。后来牛羊多到栏栅都容不下,只好把它们赶在山谷里。一谷又一谷,漫山遍野,数也数不清。只能按照谷的数目来计算,装满多少谷,便算没有遗失。
倮的脑筋既然这般灵活,自然也会交结官吏,讨好朝廷。秦始皇知道他是这样一个大商人,便尊宠他,许他和群臣一般可以朝见自己,俨然贵族了。
还有一位寡妇,名清,是巴(现在四川省巴县)地方的人。从她的祖上起,就开采朱砂矿,称为丹穴,用了许多奴隶,世世获利无算。到了她手里,越发精打细算,丹穴的产量更加多了。她有的是钱,便交结地方官吏,来维持自己的利益。自然她的大名就越传越远了,一直传到秦始皇的耳朵里。始皇对于这位巨富的妇人大加夸赞,特地命官吏在她居处附近筑了一座女怀清台,来褒美她。乌氏倮和巴寡妇清都得到了秦皇帝的青眼,也可看出秦代是怎样地优待大商人了。
至于一般善良人民的痛苦是难以形容的,他们除了生活极度贫困之外,还不断地要被抽取壮丁移居边地。一家骨肉生离死别,一辈子也没有回来的希望。本来盼望统一可以解除战争的痛苦,可是现在却更加一倍压迫。
恰巧这一年东郡(现在河南省濮阳县)地方,由天上掉下了一块流星陨石。地方官吏便前来察看,忽然看见石上隐隐约约刻有七个大字:“始皇帝死而地分。”这原是反抗秦皇暴政的人故意刻上去的,当时大家不知,看见了都吓得伸出舌头,半天缩不回去。要想隐瞒不报,又怕罪上加罪,只得硬着头皮,据实奏上。始皇生平最怕“死”字,一听石上字迹,登时大怒,派了御史到东郡捕捉居住在石头旁边的人民,逐家讯问是谁刻的。这样的罪名,谁敢承认?始皇就吩咐把住在石头附近的人民尽数杀死,又命架起柴堆,把那石块也烧成沙土。
始皇心里总觉得怏怏不乐,渐渐精神不振,身体衰弱,便叫卜人卜了一卦。卜人说:“据这卦兆,出游迁徙大大吉利。”始皇算起来已经好几年不曾出游,也想出外散闷,便定了第二年出巡,一面将三万户人家搬往河北,作为禳(ráng)解。恰巧镇守五岭的将军们派了赵佗上书,请抽孤身女子三万名,替士卒缝纫、浆洗衣服。始皇批准了一万五千名。民间无故要被抽去许多青年妇女,自然更加怨恨。
转眼十月到了,就算新年,始皇重新出巡南方,带了左丞相李斯同行,巡视浙江、会稽各处。一路上人民夹道观看,拥拥挤挤,何止几十万人。始皇也觉得精神好像比在宫里爽快了许多,便由海边向北,直到琅琊,望见海涛汹涌,想起蓬莱仙人还没有见到,心里不觉焦躁起来。便唤进方士查问求仙情形。方士们受了许多赏赐,求了许多年仙,也怕始皇嗔怪他们没有成绩。仍由最会说话的徐福报告说:“海里仙山实在距离并不太远,好几次已经驶得快到了,可是海里常常有极大的鲛鱼,掀波作浪,把船只打得几乎沉没,只得回来……”始皇不等他说完,便叱责说:“难道许多船走了许多年月,就没有一只船走到的?”徐福看见情形不妙,连忙回答说:“差不多都是走不到的。但是臣本人却因为托了陛下的洪福,冒了万死,居然被臣走到了。”始皇不觉精神一振,满脸喜色,说:“难得,难得。你看见了什么?”徐福说:“那时海上波涛万丈,船只打翻无数。臣的船也曾被海水灌了进去,卷掉好几个水手。臣虔心跪下祷告,求仙人保护。经历了无数的惊涛骇浪,才看是金宫银阙出现在不远地方。那时臣鼓起勇气,拼命向前驶去,不多时,居然靠近山边,望见山上站立一位巨大的神,金冠玉佩,大声吆喝说:‘你是西方皇帝的使者吗?’臣连忙回答‘正是。’大神说:‘你西方皇帝统治中国,还有什么不足,派你前来?’臣恭敬地回答说:‘皇帝尊敬仙人,思慕长生。特派小臣前来请求不死仙丹。伏乞仙人赏赐。’大神笑着说:‘仙丹是有的。但是你皇帝派了你来,便就得到,未免太容易了。’臣连忙叩头恳求说:‘皇帝实在十分虔诚,派了许多使者,因为海里风涛险恶,不能达到。臣也是经历无限危险才到达的。皇帝还命臣送上明珠万颗,黄金万镒(yì),进献仙人。这也算是极其诚敬的了。如果得不到仙药,臣如何回复皇帝圣旨?’大神听了似乎有一点感动,说:‘也罢!我原知道你也是不容易来到这里的,才让你的船拢近仙山。刚才不是我略施神力,你的船早就翻了。据你说来,秦皇帝倒还具有诚心,不过这般薄礼,神仙并不稀罕。要得仙丹,还得另备厚礼前来,才显得皇帝果然一片虔诚。’”徐福一边说,一边偷眼瞧看始皇脸色,看见始皇有一点狐疑模样,连忙接下说:“那时臣苦苦求告说:‘皇帝尊为天子,神仙要什么礼物,只要吩咐一声,全可以办到。只是仙丹没有取到,臣回去如何回话?’大神说:‘这也不难,我现在领你去看看仙山妙境。只许看,不许取。’说罢吹了一口仙风,臣的船便随风吹到东南蓬莱山下。山上异草奇花,香气四溢,明珠铺的道路,白玉砌成的阶级。最奇怪的是宫阙,完全是五色灵芝,层层生成,玲珑剔透。宫前有一条黄金色的神龙,光彩灿烂,照得满天通明。大神指着这龙说:‘你知道吗?这不是龙,是神仙使者。有仙缘的,就可以引导他上天。这许多灵芝,得到一茎,吃了就永远不死。’臣又拜求道:‘愿神指示,要怎样厚礼,才能得到仙药?’大神说:‘你要带三千个青年健美的童男童女和百种工艺的工具,五谷蔬果的种子,送到仙山,就可以得到仙丹了。’说罢,又吹了一口风,臣的船登时飘飘荡荡,又到了海的中间,再也看不见仙山了。臣回到琅琊,正想奏上皇帝,恰巧圣驾东巡。如果带了礼物,再预备上等的射手,看见鲛鱼就把它们射死,总可以取到仙药了。”
徐幅诌了这一大篇鬼话,果然骗得秦始皇心花怒放,登时满面春风,连说:“这个容易,只要你求得仙丹回来,决不吝惜小小礼物。”立刻唤左右传旨挑选美貌年轻的民间童男童女三千人和百工技艺,农器工具,件件齐全,派徐褔再去海上求仙。
许多方士看见徐福不再去骗取金珠,却要这许多男女,都莫名其妙。谁知徐褔却是最最聪明的人,他知道秦始皇不是好骗的人。谎话戳穿,就不得了。还不如趁早打算,急急带了三千男女,百工农具,自然还有粮食衣服,上船逃生去了。
走了很多天,望见前面有一个大岛,徐褔便命把船泊岸,自己上去观看,知道这岛土地肥沃、草木丰盛,忙把许多东西搬上岸去,构造屋子,种植米麦蔬果,并把三千男女都配做夫妇,自己便成了一个国王。从此再也不回中国了。有人说,这岛就是现在的日本;也有人说,这岛是现在的冲绳。但是日本历史上却载着这件事,到现在日本还有一座徐福墓,算是有名的古迹。
且说秦始皇派了徐福出海以后,把满心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因为始皇做了三十多年的帝王,被酒色淘虚了身子,加上年龄已高,便渐渐觉得精神不济,越发感到长生不死的必要,恨不得亲自入海求仙才好,左思右想,越想越迷。到了夜里,果然梦见自己坐了大船出海,一直望仙山驶去,恍惚看见前面隐隐约约露出金宫银阙,光彩夺目。海里风平浪静,一碧连天,那光景美妙无比。正在满心欢喜的时候,忽然狂风大起,重重叠叠涌上许多白浪。呼的一声,一个相貌狰狞的凶恶海神由万叠浪花里跳出,一直向始皇扑来。始皇身边护卫急急抡刀绰剑和海神大战。这一场厮杀好不凶猛,吓得始皇一身冷汗,猛然惊醒,却是一场噩梦,心里兀自忐忑不止,便唤宫女去叫会占梦的博士来,问他这梦主什么吉凶。占梦博士明知这梦境是始皇念念求仙的心理所造成的,为了迎合起见,便谄媚地说:“这是仙人指示陛下,仙山可以寻到。只是因为有凶恶海神,阻挠陛下求仙的道路。必须把这凶神除去,便可以顺利地到达仙山了。”始皇沉吟了一会,说:“要用什么方法,才能除去凶神呢?”博士说:“这种凶神常常化身做大鱼或是蛟龙之类,掀波作浪,阻止仙路,只须把他的化身射死,这凶神便被除去了。”
始皇很相信这个建议,因为它和方士所说的话互相符合,便立刻吩咐预备捕捉大鱼的强弓硬弩。每条出海的船都要带着。这时候已经有一种弩箭,可以一速发出几支箭的,称为连弩,是海上射鱼的最厉害的武器。始皇自己也带了连弩,由琅琊沿海向北,寻觅大鱼,一直走到了成山。谁知偏偏这几天波平浪静,一条大鱼也没有撞着,好不扫兴。
到了芝罘,忽然看见前面浪花乱溅,一条大鱼正在扬鬐(qí)鼓鬣(liè)、逍遥自得地游过来。随从人员一眼望见,犹如得了至宝一般,连忙架起连弩,箭似飞蝗一般向它射去。这条大鱼一连中了几箭,在海里挣扎了一番,半沉半浮地死了。群臣立刻欢声雷动,一齐向始皇拜贺,说是现在凶恶的海神已经射死,从此求仙再也不受阻碍了。这番徐福出海,仙药一定稳稳取到。始皇听了,心里略略有点高兴,便吩咐启驾回转咸阳。
走了几天,始皇越发心神恍惚,头昏身热。随驾的医生天天为他诊治,丝毫也不见效。这时候正是农历六月,天气十分炎热,带了病在路上跋涉,自然容易病上加病。左右妃嫔臣下,谁敢劝告一句?始皇一心只急着想早回咸阳,不肯停在半路休息。
又走了几天,刚交七月,正好走到沙丘(现在河北省平乡县东北)地方,始皇已经病得十分沉重。这沙丘原有一座赵国的沙丘宫,建筑得很高大。始皇只得暂时停歇,预备过了暑天再说。
这时候始皇身边只带了一个最小的儿子,名叫胡亥。还有二十多个儿子都在咸阳,没有带来。最大的儿子扶苏却在蒙恬军中。始皇生性多疑,最怕人说到“死”字,虽然病得这般沉重,没有一个臣下敢提到将来的话。始皇自己以为这病一定是得罪了什么鬼神,便派了最亲信的大臣、蒙恬的弟弟蒙毅去祷告山川,请求鬼神庇祐,早日恢复健康。
蒙毅刚刚去了几天,始皇的病势更加沉重,昏迷了好几次,自己知道不好,便唤进得宠的宦者赵高,叫他写了诏书给扶苏,叫扶苏速速回到咸阳接位。写好了,预备盖好皇帝印玺再派人送去。
就在这时候,这雄豪盖代的秦始皇终于在寻不见神仙的归途上,抛弃了他一手统治的锦绣河山,结束了他一生重大的事业。他一共活了不平凡的五十岁。
他替中国完成了统一的基础,也替秦朝种下了灭亡的祸根。他开创了许多伟大的事业,也屠杀了无数的人民,这正是:
功首罪魁非两人,
遗臭流芳本一身。
后来唐诗人李太白有一首古风专咏秦始皇,说:
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换浮云,诸侯尽西来。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铭功会稽岭,骋望琅琊台。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wēi)。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wéi)。頞(è)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鬐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莱?徐巿(福)载秦女,楼船几时回?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始皇已死,丞相李斯恐怕引起纷乱,便嘱咐宦者、宫女不许声扬出去。把始皇放在车上,冒着大暑,依旧起程。一路上奏报政事,呈进饮食,如同平日没事一般,只有胡亥、李斯、赵高和始皇身边的宦者、宫女五六人知道。
这赵高是始皇管理符玺的官者,一向很会献殷勤,讨得始皇欢喜。他又学会一点刑法律令,便去巴结胡亥,教他审判的知识。胡亥也把他当作心腹。这样,赵高便得意起来,胡作非为,却被始皇知道,交给蒙毅去讯问。蒙毅秉公审讯,定了赵高死罪。偏偏始皇认为赵高平日很勤谨,把他赦了。赵高自此怀恨蒙毅,要想害他,只是没有机会。这番始皇赐扶苏的玺书正好落在他的手里。他盘算一番,扶苏做了皇帝,蒙恬、蒙毅一定得势,这仇就报不成了。便把玺书藏起,来见胡亥商量。
胡亥看见赵高满面忧愁的模样,便叫身边的近侍都退去,查问赵高为什么。赵高悄悄说道:“现在皇帝已经崩逝,留下诏书,只叫公子扶苏继位做皇帝,并没有分封别个公子。你将来到了咸阳,就是光杆平民。这如何是好?”胡亥是个二十岁的没有经验的少年,哪里知道赵高心意,便回答说:“知子莫如父,既然父亲没有遗命封儿子,这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赵高摇一摇头,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说得太轻巧了。他做了皇帝,就有杀你的权柄了。你想,他是最大的儿子,反在外边辛苦。你是最小的儿子,反在皇帝身边,得到皇帝宠爱。外人都说你是有意要抢太子的地位。他老早就很恨你,只是惧怕皇帝,不敢害你。现在他做了皇帝,非害你不可,我想你不如趁早打算。”胡亥给赵高说得目瞪口呆,半晌应道:“这真是冤枉,我何曾想要抢做太子?”赵高冷笑说:“你是没有这心,可是现在井水也洗不清了。要是到了咸阳,迟早是死路一条。幸亏这封玺书还在这里,外人也不知道皇帝崩逝,只有丞相一人知道。只消我们三个人同心合意,什么事不好商量?你想:放着皇帝不做,傻也不傻?现在是千载难得的机会,一错过,再懊悔可就晚了。”胡亥听了,不由心头忐忑,心跳个不停。他何曾不羡慕皇帝的享受?无奈有二十几个哥哥,怎样也不会轮到自己做皇帝。现在被赵高提醒了,不觉心里又惊又喜,又怕事机不密,弄出祸来。他吞吞吐吐地说:“恐怕丞相未必肯答应吧?”
赵高何等狡猾,察言观色,已经知道胡亥有意,便接口道:“这个只消臣和丞相商量商量。”说罢便去见李斯。
李斯一见赵高,便命手下人退去,皱着眉头说:“不巧得很,这几天天气太热,车里透出一种气味。我只怕被人知道,刚才想了一个法子,传命他们载一车鲍鱼同走,暂时混一混。总得快一点赶路才好。”赵高答应一声:“好!”接着说:“今天正要来请示一件事。那天皇帝赐长公子的玺书,还没有发出,现在都放在公子胡亥那里。这事情没有一个人知道。要立谁做太子,只在君侯一句话。”李斯吃了一惊说:“啊!啊!这是什么话?这不是臣下应当说的。”赵高等他说完了,才慢慢地说:“君侯不必害怕,请君侯自己想想,有没有蒙恬能干?有没有蒙恬的功劳?有没有蒙恬的足智多谋?有没有蒙恬的不结人怨?有没有蒙恬的得到长公子信任?请自己摸一摸心。”李斯听了,无话可答,沉吟一会说:“这些我自然都比不上蒙恬。但是,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赵高说:“君侯既然自己知道件件不如蒙恬。那么长公子做了皇帝,自然要用蒙恬做丞相,难道君侯还能再做吗?不但这样,秦的丞相从来没有安然回乡的,结果总是被杀。长公子性情又是那么刚毅,那时君侯就要告老还乡,恐怕也来不及了。公子胡亥宽仁忠厚,可以做得太子,要是立了他,君侯的功劳就没有人可以比拟,世世封侯,岂不是安稳的事?”李斯听了,心里犹豫了一会。他虽然恐怕相位被蒙恬夺去,但是要假造始皇的遗诏,却也委实没有这样大胆。他摇摇头坚决地说:“这样的事我可不敢做。我李斯不过是上蔡地方一个百姓,蒙皇帝的恩,做到丞相,还封了侯。一家子孙都有了很尊贵的职位。皇帝这样待我,就为了要把事情付托我,相信我是靠得住的。我只该守着本分,遵奉诏书的吩咐。怎么可以负心去做这样的事?不能,不能!请你再不要说这样的话。”
赵高见李斯还是不依,便突然把脸一放,露出狰狞的面目,冷冷地奸笑一声,说:“我是好意来劝你,你得明白一些,不要自己惹出祸来。你想,现在诏书已经在胡亥手里,那么天下的命也就都在他的手里。他要怎样,谁敢不依?算我赵高手里还有玉玺,还可以和胡亥商量几句。你如果和大家合心,管保世世封侯,长享富贵。要是你一定不肯,哼!恐怕难保全家性命,那时懊悔也就太晚。是祸是褔,就看你今天自己选择了。”说着把眼睛盯在李斯脸上,等他回答。
这几句话果然把李斯吓得面色都变了,浑身也发起抖来。他知道始皇遗诏已经落在胡亥手里,赵高又掌管着玉玺。如果不依,胡亥只消轻轻添上一句,就可以处死自己和全家的性命。他想到这里,怎么不害怕?便长叹几声,两眼流下泪来,凄惨地说道:“我为什么这样不幸,会碰到这样的事情?”说着呜咽起来,又叹了一口气,说:“罢了!我既然舍不得这条老命,那只好由着你们了!”
赵高立刻转了笑容,说:“这才算识得时务的俊杰。胡亥绝不会忘了君侯功劳。”
赵高回报胡亥,两人满心欢喜,把始皇玺书完全改了,立胡亥做太子,并赐死扶苏和蒙恬,以绝祸根。
使者到了蒙恬军中。扶苏和蒙恬出来接诏,看见使者捧着一把宝剑,还以为是要处罚将校用的。想不到打开诏书,宣读起来,数说扶苏、蒙恬如何不孝不忠,不但出师多年,毫无功绩,并且常常上奏诽谤,应该立刻处斩,姑念父子之情,赐给宝剑,早早自尽。使者立等回奏。蒙恬也该即日自杀,兵权交给副将暂管。这样晴天霹雳一般的诏书,惊呆了全军将士。扶苏浑身颤抖,眼泪扑簌簌掉下。使者捧过剑来,交给扶苏。扶苏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接过宝剑,像失去知觉一般,迷迷糊糊地退入内房去了。
蒙恬究竟是个武将。他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虽然也十分震惊,但他立刻便恢复了理智,跟着扶苏到了内房,看见扶苏痴痴地拿着宝剑,满面泪痕,正要自杀。
蒙恬上前向扶苏说:“这诏书实在太奇怪了。皇帝平常是很爱公子的,为什么这次忽然动这样大的气?公子是皇帝最大的儿子。臣所管的军队又是几十万的大军。公子来监臣的军队,是天下最重要的大事,哪有这样轻易赐死的道理。依我看,这诏书不见得是真的。”
扶苏拭一拭眼泪,呜咽地说:“谁敢假造皇帝的诏书?没有的事。”他说着,又想起四百多个儒生一起被活埋的事。他相信始皇的手段是辣的。他离开父亲许多年,可能有人在父亲面前说了他的坏话。他知道父亲是杀人不眨眼的,几十年来杀了不知多少无罪的人。下这样的诏书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蒙恬摇一摇头说:“这事情太重大了。一个使者来,便执行了这样重大的刑罚。假使这使者是假冒的,那怎么办?公子即使相信,臣也不能让公子自杀。请由臣上一个奏章,奏请皇帝。如果是真的,那时再自尽,也不算晚!”
扶苏叹一口气说:“算了吧,父亲要儿子的命,还奏个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使者喊道:“公子!臣立等回奏。皇帝定有限期的,请早早自尽吧!”扶苏一听外面声音,立刻咬紧了牙,使劲把宝剑抽出。蒙恬抢前一步,按住宝剑,说:“使不得,这事情太可疑了。臣一定要去奏请,公子且不要……”扶苏满面泪痕,推开蒙恬的手。蒙恬抓住不放,正在难分难解的时候,突然听得一声吆喝:“蒙将军!你胆敢违抗圣旨吗?”蒙恬吃了一惊,抬头一看,使者已经大踏步走进房来。蒙恬还来不及回答,扶苏早趁蒙恬手松的时候,举起宝剑,向喉间一抹,这正是:
一株玉树随风倒,
万颗红珠满地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