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一见钟情
碧葭在锦城进修期间,遇到了一个男人。男人从讲台上走下来的时候,看她的目光,倏然间像一道闪电,直刺她的心房,让她心脏骤然间颤动了一下。
这就叫一见钟情,抑或是一见如故。他们更趋于前者。后来的日子,他们互通电话,彼此探明虚实,竟然曾经相识,太意外了,这样的意外,令人动容。说好了,待他出差回来再见,他请她吃饭。这个约定,令她期待。
这次来锦城,碧葭把衣橱里好看的、平时不敢在石库城穿的性感的衣服一一挑选出来,带来穿。女人不再年少的时候,去和男人约会,更需要气质和体面的衣服。
一人在外,蛮孤寂的。约好的出差回来的那一天到了,她的手机响,是短信,他发的,他说:碧葭,今晚咱俩吃饭吧,我在单位等你过来。老陈。
两句话,碧葭反复看了几遍,咱俩,两个字,这里表达的意义就不同了,好像他们已经相交多年,本来就是一体。他愿意在单位等她,一点也不见外,碧葭的心有些波动。他也可以说:我请你。三个字,那样会显得生分。
她立刻给他回复:好!陈老师的短信又到:我在办公室等你。碧葭回他:好。碧葭在赶往地铁的路上,手里拎了大包的课本、书籍资料。进地铁的人,潮水一样往前拥,她停不下来。短信再来的时候,碧葭正想看,手机响了,是陈桂芝的电话,陈桂芝说,你还下课了?晚上还回家吃饭?碧葭烦她,不是告诉过你,我在外地进修,我怎么回家?你有什么事直接说。陈桂芝说,昨天晚上,你爸爸喝大宝送来的苏酒,喝了一瓶,喝吐了,我都吓死了,现在,还睡在床上,不起来,我喊他吃饭,他不理我,你快回家看看他,带他到医院去,你爸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日子怎么过啊?
碧葭知道,陈桂芝会虚张声势。父亲喝醉酒是托词,又有什么升学的事情找她是真。不然,碧苇怎么不来电话通气?她懒得理她。
背后是蜂拥而至的人群,碧葭被人推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她赶紧站稳,顺着人流往前跑。下班时间,大家都拼命一样往车厢里挤,这一趟挤不上的,下一趟还是挤不上。
终于挤到车厢里,陈桂芝的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她看短信,是陈老师的,陈老师说:我在地铁大厦边上的六楼,韩林烧烤餐厅等你。碧葭回复:我下午有课还没到,等我啊!
碧葭在车厢里不停地看手机,看时间,恨不能飞出去。每一个车站,都有那么多人上上下下,终于到了站点,轮到她下车了。她一口气挤出人群,往出站口跑去,跑急了,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裙子下摆像旗帜一样呼啦啦飞扬。没有人知道,这个在大街上飞跑的女人,她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陈老师捧一堆书刊和打印稿,独自坐在窗边,心神不定,暗中注视着每一个走进来的女人。
黄昏的大街,小汽车排成长龙,碧葭行色匆匆,穿过大街,找到那栋大楼,进入电梯。她喘得厉害,上楼看见了他,装着没有看见,径直步入。他抬起头,用目光抓住了这个小逃犯。
她乖乖地回到他对面,相视一笑,算是招呼,尚未坐定,又溜走了。她溜去洗手间补妆,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她仔细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然后,从包里拿出她喜欢的那一款香水,已经被生产商淘汰了的名字,往自己的两边耳郭上各沾了那么一小点,甩了一下头发,从容地走出去,坐到他对面的沙发椅子上。
他却站起来,匆忙去了洗手间。他也是去照镜子,洗了脸才回来。忙了一整天,到晚来,连脸都没有顾上洗一把,心里只是想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菜单打开,他让她点她喜欢吃的,她看出来他的真心意,就不客气了,点了她自己喜欢的几个菜。她这样做,只是表明她想靠近他,他们之间亲密无间。他要了碗米饭,知道她是南方人,给她要了汤圆,怕她吃不饱,让她也要碗米饭。那么多菜,够了,不能浪费。他给她小碗里拣菜、盛汤。玉米、猪肚炖的奶白色的浓汤,加了牛奶。她一下午都没有喝水,渴了,大口喝汤。看她碗里没有汤了,他就用金属调羹及时给她添上。她很享受,有点受宠,便真的摆出一副受宠的样子。一个女人,活了这么多年,没有男人这样宠过她。陈老师懂女人,这一招很厉害,一下子俘虏了她的芳心。
两个人渐入角色。一个被浓汤喝得心里热乎乎的,一个有了把握对方的掌控感。他给她讲日本人的审丑,吃十六岁少女的黄金大便、人体宴,还有更甚。她有点难为情,不好意思,头扭到一边,羞红了脸。他调侃,你有点怕我了。两个人不急不慢地享受这顿没有人打搅的晚餐,陈老师甚至把一只小汤圆喂进她嘴里。她还没有咬开,手机就尖厉地响起来。陈桂芝说,你爸爸还在睡,也不起来吃饭,我搞不动他,你看我怎么办啊?
当着陈老师的面,她什么话也不好说,想了一下,说什么好呢?她说,你打电话给大宝了吗?陈桂芝说,大宝他忙,他在外面应酬多。碧葭说,可是,我在外地,我也来不了。陈桂芝就抱怨了,说,你也不来,他也不来,难道你爸爸病了,你们都不管不顾?这样不知理,还怎么在外面混?
陈桂芝说话的声音很高,陈老师一定听见了,有些为她担心的样子。但是,陈老师不好插话。陈桂芝还在电话里面嚷,她怕陈老师听见,赶紧掐断了电话。
她调出碧苇的电话,打过去。碧苇说,我刚从妈那里回家,爸爸不肯去医院,他昨天晚上吐的,现在人很清醒,只是没有胃口,不想吃饭,没得事情。碧葭问,大宝呢?大宝不知道爸爸吐了,妈没有告诉他。爸爸说,你送的苏酒不上头,不知不觉就喝高了。妈非要说酒是大宝送的,好东西都是大宝家的。
他们离开的时候,陈老师有些不舍,心里慌乱,一不小心把方形的靠垫碰掉到地面,弯腰去拣,不想被她看到自己的慌乱,还是被她看到了。她飞快地帮他拣起,放回座位。然后她像个小尾巴,尾随在他身后,依偎在他身边。走到地铁口的时候,她落单到他身后,他不习惯地看了看她。她明白他那一瞥,是想要她和他并肩走在一起。离开地铁口,她走到他身边,心里有点忐忑,不知道他下面要带她去哪里。前面的路口停了一排排汽车,他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停车场拿车来。
她不知道他会开一辆什么样的汽车过来接她,她很小心地留意出口处每一辆开出来的汽车。这个时候的等待,甜蜜而刺激。一边是到手的幸福,一边是未知的惶恐。终于看到了他,她打开车门坐到他的身边。他在嚼口香糖。
她是敏感的,嚼口香糖暗示了什么。她知道他要把她送回学校,有点不甘心,她现在已经开始依恋他,不想和他分开。却是害羞,说不出口。一顿两个人的晚餐,他已经成功地试探和俘获了她。
这个晚上,她被他的气息深深吸引,这么快,刚吃过晚饭就要分开,她恋恋不舍,却羞于表达。他的汽车开得很慢,在她看来,还是那么快就到学校南门附近的拐弯处。他停下车,打开中控锁,眼看她就要开门下车,却忽然像条扭曲的水蛇,面朝他缠了上去。
他以为她行告别礼,抱住了她。但她没有松手的迹象,而是更紧地缠住他脖颈深呼吸。他意识到什么,轻柔地抚摸她的后背,诚恳而缓慢地说:碧葭,你这样抱着我,我都不想让你下车了。这正是碧葭一直在等待的话。碧葭声音颤抖、细密:那就不下了。把脸贴着他的颈项,整个身体都缠了过去。她的浑身散发出迷人的气息。他动情了,还是那么诚恳的声音:开房吧,开房好吗?这是碧葭期待的一句话,她松了口气:好!松开缠绕。
他们绕了几圈才在离学校稍微远些的地方停下来,他去开房,她在车内等他,一会儿他就出来,问她要身份证。她一半是耍嗲一半是哭腔地拉长了腔调对他说: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身份证。身份证上面的照片多难看啊,像个逃犯。她不想他看到那个猥琐的样子。他立刻投降转身上车说,我们重找一家。
他们继续在路上兜圈,两个人开始闲聊,他谈到自己的家庭,妻子无论如何不肯怀孕生孩子,一定要领养地震灾区的孤儿。而他,却执意想要一个自己的亲生骨肉。
除了对孤儿的同情心,还有什么更深的理由?他说,怕生了孩子破坏身材,还有就是怕疼,她母亲从小就跟她说,生她的时候,难产,疼得在地上爬,差点丢了性命。这个故事搞得她心理上有阴影。她说叫她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拖着大肚子,疼得在地上爬。
也许,领养个孤儿,带一段时间有感情了,母性觉醒,战胜了早年的阴影,你们就会有自己的孩子。碧葭安慰他。唉,陈老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是能像你说得这么简单,就好了。谁也不愿意妥协,每个人都坚持自己认为的真理,别人家的小孩都能打酱油了,我的小孩在哪里呢?想想自己奋斗一辈子,房子、车子、票子,样样都有了,到老来,交给谁呢?我为谁奔波劳碌?
过年回老家,看着我哥哥、弟弟一家子拖儿带女的,我母亲就急,她说不管生男生女,生个娃儿出来,不要你们养,趁我手脚还利索,我来帮你们养。母亲劝我老婆到医院去看看,有什么毛病不怕,现在医学发达,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而且,试管婴儿技术也很成熟,不行,就去做个试管婴儿,多大的事儿,钱她来出。这个话讲多了,我老婆就不乐意了,她觉得我们不可理喻,一家子人都不理解她,自己生的孩子和别人生的孩子,有什么差别?差别是我们内心的魔鬼,小孩子都是一样的,只要好好教育,都能成材。现在,我老婆都不愿意跟我回老家,也不跟我住一起,她跑回娘家去住了。我一天不答应她领养孤儿,她一天不回来。
陈老师专注于他的叙述,汽车像幽灵一样在夜晚的街头溜达,他始终在长吁短叹。碧葭很是同情,却不知道用怎样的语言来安慰他。为了讨好他,尽量附和他的意思,陪他一起唏嘘叹息。内心里,她真是为他难过,一个成功男人,不能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她不知道如何为他解忧,她在竭力思索,有什么好的法子能使他不再苦恼。这个世界上看似美满的人,原来也有纠结和烦恼,就像自己一样,只有在事业上寻找人生的立足点。
又兜了几条街,找到一家宾馆的标识跟警察有关,她害怕,不喜欢。但是他不在乎,她依从了他。她收到他的短信后,装模作样地钻进他的房间。两个人终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她的裙子高贵典雅,他试图打开,不得要领。她指引他解开裙子的腰带和拉链,露出腰间细腻的凝脂。他有些心动,又解开胸扣,浑圆的侧乳如巨大的白银闪落,他的心猛然间跳起来。她羞涩,让他关好门和灯。他小心地褪去她的长裙。
他淋浴出来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的被子里,盖着被子的碧葭不再羞涩,看着他的脸,神情放松而专注。她一直是慌张的,现在,她的沉静,让他感到他们像老夫老妻似的。他调侃自己。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羞怯地笑了。羞怯的女人使男人充满自信。他上床,掀开被子的一角,矫健的身体像头猎豹,要把她吞噬。她轻轻抚摸他的腿,像猎豹一样的腿,他的强悍的体魄。大自然的曲线是多么美好,她这样想。她喜欢他憨厚的面容、微胖的体形,喜欢他手指滑过她身体的感慨:多么光滑的丝绸啊。她想,即使他变成卡西莫多的模样,她喜爱他的感觉,依然不变。
枕边,电话突然响起来。这么晚了,谁来找她?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又是陈桂芝,她不接,干脆挂断。她刚挂断,铃声又固执地响起来,她再挂断,再响,最后,她听到陈桂芝说,你爸爸撵我走,我没得办法活了。陈老师问,是谁?她说,是我妈,肯定是我爸爸醉酒的事情,碧苇去过了,根本没得事,她唠叨不休,每天要找我几遍。她心里有些烦,不想影响陈老师的心情,便换了个话题,说些轻松的话。
她告诉他,进修班的同学来自全国各地,有些同学很有趣,总是在夜晚的校园里弹吉他唱歌。他们唱的什么歌呢?他好奇地问她。她笑,想不起来了,旋律很有特色,过耳不忘。他说,你哼一下。她羞涩,笑得不好意思,转过脸去。再想想嘛,他一定要她想起来,你会唱吗?她说,天天晚上听,会哼一点。唱一下,他想听她唱歌的声音。她就爬起来,脸对着他的脸,轻轻哼了两句,节奏感出来,一下子就连续出一段来。他说,我想起来了。两个人开始唱起来,你一句,我一句,渐渐地把一首歌的歌词慢慢填补出来。后来,陈老师即兴发挥他的表演才能,他会玩魔术,玩小沈阳玩过的一些魔术,逗她笑,满屋子都是两个人的笑声。他在唱,唱碧葭是他带来的姑娘,他要把她拐走,去红山饭店喝酒……
后来,他送她回学校,还是那个路口。已经没有晚饭后的慌张,他停好车说,亲一下。在他快要停车的当口,她就做好了亲一下的准备,她把腿上的书包、课本、笔记全部任性地丢在腿下,为了使自己的上身能像水蛇缠绕他猎豹一样的身体,她又一次缠了上去。他没有想到,碧葭的身体是这样柔软,像蛇一样光滑,水一样流畅,似一股升腾不休的气流。他很久没有这样和女人亲密过了,很是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