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谁在说谎
小徐从老家回到石库城。他给碧葭带了农村的新米,还有大灶烧饭留下的锅巴。碧葭说,我在外地,不要客气,你自己留着吃。小徐执意要送,说等她回来。碧葭说,等我回来,大米都变成霉米了,你还是自己吃吧。小徐老娘特意叮嘱他,一定要送到碧老师家,不然,以后小孩上学,怎么好意思去找她帮忙。小徐不敢违命,骑电动车,一路找到陈桂芝那里。
陈桂芝很高兴,笑呵呵的。有人上门送礼,这是好事。她客气一番,假装推托不掉,然后帮碧葭收下。她对小徐说,你的手艺真好,我家碧葭都夸你能干,等她回来,我叫她把她们学校的出新工程给你做。小徐一听有工程做,大喜,脸上笑开了花,不知道说什么话是好。闷了半天,才挤出一句,阿姨,那这个事情就拜托你了,到时候,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你的。陈桂芝说,你看你,客气什么,我都不拿你当外人,你也不要见外,我看你确实能干,等你哪天有空,帮我把家里的橱柜和卫生间的门油漆一下。她带小徐看厕所的门,时间久了,门上的油漆已经开始起泡剥落。小徐说,这个要全部铲掉重新做,我帮你做仔细,包你满意。
陈桂芝逮到一个愿意倾听她说话的对象,而且是竭力迎合她的年轻男人,她来了劲头,越说越远。最后,连碧葭高考那年,摔了一跤都扯了出来,还扯到碧葭的婚姻,怎么进的学校,先是教初中一年级,后来才升到初三。碧葭在初中部教了好多年,要不是我管她,她哪里能进高中部,怎么也轮不到她当校长。
小徐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对陈桂芝一脸崇拜的表情。他很想在城里认个干亲,如果这个老太太肯收他做干儿子,他将来在城里混就没有工地上的痞子敢欺负他,有了这样的背景,就能理直气壮地做油漆工,不愁接不到活儿干。
陈桂芝留小徐吃晚饭,小徐受宠若惊。他试探着,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他的心思。陈桂芝满口应承,她说,就当是我又添了一个儿子。然后,开始接着唠叨大宝的出生,到工作,似乎都是她张罗的。其实,几个孩子的工作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这座城市地脉浅,说谁,谁就到。刚提到大宝,大宝一家就到了。小徐一看大宝和他媳妇那个架势、他们身上穿金戴银的样子,吓了一跳。他开始坐立不安,好像他是来骗老人家的骗子,他赶紧和陈桂芝打个招呼,说是有事情,急忙溜走。
大宝两口子没有挽留他,也没有追问他是谁,仿佛他是隐身人一般。一会儿,碧苇也来了,她知道大宝一家晚上要来,侄子小元喜欢吃她家门口的白斩鸡,她去家门口斩了新鲜的白斩鸡过来,小元是她一手带大的,她视小元为己出。
她刚进门,鞋子还没有换,陈桂芝说,菜配好了,你炒一下。大宝从里间出来,点了根香烟,递给父亲。然后,自己点一根,妈,你上次让我带回家的花生米全部发霉,钟点工倒掉了。
陈桂芝大惊,啊?怎么回事,我一颗一颗挑出来的,怎么可能发霉。陈桂芝打碧葭电话,电话一通,陈桂芝就说,碧葭,我跟你说个事情,我上周给你和大宝的花生米你还吃了?碧葭说,没有,我在外地怎么吃啊?陈桂芝说,你哪一天回来,拿给大宝看看,怎么可能霉。
这一次,是陈桂芝主动挂断的电话。她接着问大宝,那么多啊,都倒掉了?大宝说,是的,我看到钟点工都倒掉了,她剥开给我看的,霉得一塌糊涂,根本不能吃。大宝说完,掉头离开厨房,不屑的样子。
后来,碧苇私下告诉大宝,上周走了以后,大姐把她的那份花生米给我了,都是好的,我吃了一部分,个个香喷喷的,怎么会发霉。大宝说,我们家的钟点工是可信的,端午节的时候,我们给她工资,把两百元超市券包在里面一起给她,结果,她拿出来就还给我们。她不还,我们也不知道。碧苇说,做钟点工的女人也会在一起串,这是把房门钥匙交给她们,又要考验她们是否可靠的一种手段,这种小伎俩,业内都知道。你蒙人家,人家蒙你,大家都一样。
大宝不承认鲍四会干这样的事情,鲍四不是考验她,就是忘记了。碧苇说,现在女人的钱包都大,长条的,一百元理得整整齐齐,怎么可能把那么小的超市券包在里面。大宝语气就重了,我跟你说,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我们绝对不会干那样的事情。难道你以前被人考验过?碧苇说,我没有。如果人家这样给我工资,我要看她钱包里的钱是否都是这样乱裹乱放一团糟。不然,就是考验我,我会立马辞职不干。大宝懒得再搭理她,一根筋的人。哪个给钱多,给哪个干活,管那么多屁事。
我告诉你,大宝接着说,我们家的兔子不行了,鲍四跪在地上喂它吃饭,它不张嘴,鲍四让我去宠物医院给它吊营养水,花了好几百块钱。这两天,兔子眼睛都睁不开了,鲍四让我去宠物医院给它安乐死,又花了八百块钱。兔子安乐死回家,鲍四哭得伤心,眼睛都哭红了。她给兔子洗澡,用吹风机吹干,用蚕丝被把兔子包起来,安葬在小河边。下个月,清明节,她要给兔子烧纸,烧房子、汽车、空调,你想不到的家产都有。碧苇瞪大眼睛,她给它立墓碑了没有?没有,大宝说,她爸爸死,她都没有哭过,她真的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她真的太善良了,你们不懂她有多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