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祸得福出夔门
眼看还有一年就要提前毕业,领工资孝敬父母,改善穷困的家庭生活,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牢不可破的中苏友谊破裂了,学俄语的人面临“僧多粥少”的窘境。于是我被迫东出夔门,顺江而下,转到千里之外的南京大学读日耳曼学,也就是德国语言文学,从此跟德语和德国文化结下不解之缘。这一做梦也没想到的挫折,事后证明跟因视力缺陷不能学理工才学外语一样,又是因祸得福。

南京大学学子
须知单科性的西南俄专,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都远远无法与老牌综合性大学南京大学相比。而今忆起在南大五年的学习生活,尽管远在异乡靠吃助学金过活的穷小子受了不少苦,仍感觉如鱼得水般地畅快,因为有了实现理想的条件和可能嘛。

同班同学秋游中山陵,前排左三为挚友舒雨

本人是那个穿破裤子的裁判,注意:补丁是自己一针一针缝上去的
要说南大学习条件优越,仅举一个例子为证:
搞文学翻译,原文书籍的获得和从中挑选出有价值的作品,实乃第一件大事;没有可供翻译的原文,真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作为南大学子,我身在福中。师生加在一起不过百人的德语专业,拥有自己的原文图书馆不说,还对师生一律开架借阅。图书馆的藏书装满了西南大楼底层的两间大教室,整个一座敞着大门的知识宝库,我呢,好似不经意就走进了童话里的宝山。
更神奇的是,这宝山也有个“小矮人”守护!别看此人个头矮小,却神通广大,不仅对自己掌管的宝藏了如指掌,而且尽职尽责,开放时间总是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对师生的提问一一给予解答。从二年级下学期起,我几乎每周都得到这“小老头儿”的服务和帮助。起初我只是感叹、庆幸自己进入的这所大学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日后才得知这位其貌不扬、言行谨慎的老先生,竟然是我国日耳曼学宗师之一的大学者、大作家陈铨。

风华正茂的叶逢植老师

1982年陪叶老师走海德堡哲人之路
不过我在南大的文学翻译领路人并非陈铨,而是叶逢植。20世纪五六十年代,叶老师尚未跻身外文系学子崇拜的何如教授、张威廉教授等大翻译家之列。不过,我们班的同学仍十分钦慕他,对他在《世界文学》发表的译作,如席勒的叙事诗《伊璧库斯的仙鹤》和广播剧《人质》等津津乐道,引以为荣。
正是受叶老师影响,我才上二年级就尝试搞翻译,也就是当年为人所不齿的“种自留地”。1959年春天,《人民日报》发表了我翻译的非洲民间童话《为什么谁都有一丁点儿聪明?》,对我而言不啻翻译生涯中掘到的“第一桶金”。巴掌大的译文给了初试身手的小子我莫大鼓舞,以至一发而不可收,继续在小小的“自留地”上挖呀,挖呀,挖个不止,全然不顾有可能戴上“资产阶级名利思想严重”和“走白专道路”的帽子。
真叫幸运啊,才华横溢又循循善诱的叶老师在一、二年级教我德语和德语文学。在他手下,我不只打下了坚实的语言基础,还得到从事文学翻译的鼓励和指点,因此在那个物质和精神都极度匮乏的困难年代,我们之间建立起了相濡以沫的深厚情谊。

小译者发表习作的大刊物
《译翁译话》第一辑《译坛杂忆》,详述了鄙人“种自留地”拿稿费改善自己和父母经济生活,以及后来在叶老师指引下在《世界文学》刊发德语文学经典翻译习作的情况。想当年,中国发表文学翻译作品的期刊,仅有鲁迅创刊、茅盾主编的《世界文学》一家,未出茅庐的大学生杨武能竟一年三中标,实在不易。

可怜,待分配的肺痨书生!

南大德文专业1962年毕业照(前排右五为学生们敬爱的郭影秋校长,右四为系主任商承祖,右三为张威廉教授,右二为林尔康老师,右一为马君玉老师;二排右一为帅哥关群,右二为“痨病鬼”,右三为刘大方,右四为贾慧蝶,右五为张淑娴,右六为小三姐舒雨,右七为团支书曹志慕,右八为志愿军大哥何平谷,右九为王志清大哥,右十为“二胡”潘振亚,右十一为班长张复祥;后排左一为秦祖镒,左二为张春富,左三为杨明,左四为篮球健将陈达,左五为沈祖芳,左六为林尧清,左七为张至德,左八为马明远,左九为华宗德)
就这样,还在大学时代,我连跑带跳冲上了译坛,可也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毕业前一年,我患了肺结核,住进了郭影秋任校长的南大在金银街5号专为学生设立的疗养所。
1962年秋天毕业却因病不得分配,我寂寞、痛苦地在舒雨的陪伴下
等待了几个月,才勉强回到由西南俄专发展成的四川外语学院报到。
毕业后头两年我还在《世界文学》发表了《普劳图斯在修女院中》和《一片绿叶》等德语古典名著的翻译。
谁料好景不长,1965年中国唯一一家外国文学刊物《世界文学》停刊了,接着就是十年“文革”,我的文学翻译梦遂成泡影,身心堕入了黑暗而漫长的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