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革命记
继玫瑰花、茉莉花革命后，年过半百的我，竟然也经历了一场为时四十天的牙齿革命，第一次拥有了现代高科技人造器官：义齿。
被这颗义齿革了命的原生态牙齿很霸道，医学名称叫双尖牙，曾是我的骄傲。硬碰硬，啃过不知多少硬骨头，咬掉过不知多少啤酒盖。前年家宴，酒酣耳热，得意忘形，还想以它当开瓶器，被媳妇一把抢过啤酒瓶，斥道：“你这个老瓜娃子，狗撵摩托不懂科学！”瞪着眯眯眼，龇牙咧嘴威胁我道：“牙痛不是病，痛起来很要命！”我酒醉心明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回敬道：“你这是危言耸听！”说我的铁齿铜牙英勇顽强，百折不挠，尤其盛赞敢于硬碰硬的双尖牙。谁知双尖牙却经不起表扬，革了一辈子硬骨头和啤酒盖的命，最后竟革到自己头上，结果江山易主，改朝换代。
却说寒假开学后某周末，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然后在这个风雨萧萧的春夜梦见流浪猫David作人语朗诵诗歌：“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牙落知多少？”猛然惊醒，却是阳光灿烂，太平盛世。起来刷牙，感觉双尖牙有些异常，一摸，好像短了大半截，而且穿孔，空空如也。我不懂牙科，叫媳妇来看，媳妇惊抓抓叫道：“天啊，这颗狗牙都快烂完了！你没一点感觉？”跟我讲质量互变规律，说量变产生质变，最后变成缺牙巴，把我吓惨了。我说：“那赶快去华西口腔？”说华西口腔有位黎教授，是我在老家中学代课时的学生，他当年在西南交通大学做博士后研究牙齿摩擦磨损的时候就跟我说今后牙齿有问题找他。媳妇笑道：“割鸡焉用牛刀。”轻车熟路，送我去川大花园对面的一家夫妻店，唤作戴维牙科。无巧不成书，竟与流浪猫David同名，天然有种亲切感。山不转路转，紧张的心情这才松弛下来。
媳妇年过半百，牙齿早已革命过，转来转去多次，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下求索，才找到牙科圣地戴维牙科。久病成医，熟悉情况，特请戴维医生的妻子陈医生给我诊治，说陈医生是四川大学华西口腔医学院教授，周末才来诊所献艺。我躺在病椅上，看着戴口罩却欲盖弥彰的美女陈医生，赞扬道：“你们医生救死扶伤，最了不起！”陈医生一笑，说：“我们牙科是小儿科，脑外普外才了不起。”让我张开嘴，一看，说是虫牙。我大惑不解，问：“我天天刷牙，又抽烟又喝酒，消毒杀菌，怎么还可能被虫蛀呢？”陈医生说：“机械磨损。”媳妇幸灾乐祸道：“该背时，继续咬啤酒盖啊！”陈医生看着我媳妇说：“他不像不懂科学的人啊！”媳妇却揭我老底，说：“他就是狗撵摩托不懂科学！”陈医生笑道：“你们两口子好好耍哦！”让我去拍片。拍好后，陈医生看了下说牙根完好无损，只需在此基础上维稳，安装一颗义齿即可。我什么都不怕，就怕打针，倏地坐起来，问道：“打不打针？”陈医生莫名其妙，说：“打什么针啊？”我的忐忑之心这才彻底放下。
接下来，隔周去换一次药，陈医生每次都要问痛不痛，我莫名其妙，说：“又没血雨腥风，为什么要痛？”第三次换药后，陈医生让我躺在病椅上，说要在我的牙根上打桩。我孤陋寡闻，以为牙根上打桩跟土木建筑工程一样，需借助机械外力硬往下砸，紧张得嘴都张不开，后悔不迭，说：“早知今日受折磨，何必当初逞英雄！”陈医生笑道：“没见过你这么胆小的，打桩一点都不痛，那么紧张干吗？”叫我松弛肌肉，坦然面对。我说：“打桩听起来好恐怖啊，为什么不起个温柔一点浪漫一点的名称嘛，比方说创建根据地？”
陈医生笑而不答，命我狮子大开口，钻头在我嘴里鼓捣来鼓捣去，不痛也被折磨痛了。陈医生一边施工，一边说：“快完了，快完了。”我闭上眼睛，体会快完了的感觉，却听见戴维医生在问我媳妇装哪种牙齿，说价格不等，有八十元的，有五百元的，有两三千元的。媳妇居然问道：“打不打折？”戴维医生说：“同样的牙齿，我们这里是最低价。”媳妇却把绣球抛给我说：“瓜娃子，你想装哪种牙齿？”我怎么知道嘛，就折中主义，伸出五个指头，五百元的。回家路上，我问媳妇：“你咋像在商场买衣服似的，跟人家戴维医生讲价啊？”媳妇说她前年来补牙，就曾享受过八折优惠。我笑道：“人家是想让你这个半老徐娘当形象大使，无声广告，我这个糟老头算什么啊？”
却说上周末，戴维医生亲自上阵，为我取了牙模。前天，戴维医生通知我说随便我哪一天去安装义齿。今天学院开会，就顺便去完成牙齿革命。原以为义齿登基，不过举手之劳，却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戴维医生要新旧过渡不留遗憾，一会儿叫我张嘴，一会儿叫我咬牙，把我折腾昏了，神经短路，差点咬着他的手，幸好他反应快，才没酿成工伤。戴维医生一边小心翼翼施工，一边亲切和蔼地叮嘱我说：“莫咬莫咬，千万千万莫咬我啊！”好像我是流浪猫David似的。我这才对牙科医生有了“了解之同情”，虽然挣钱多，却是个危险工种。
牙齿革命终于大功告成，虽然感觉不爽，但我知道，古今中外，革故鼎新之后，都有一个适应过程。谢过戴维医生妙手回春后，出得门来，看到诊所外面的广告牌写着“患者可以重新找回自信，有助于改善人际关系”，把我笑惨了，感觉戴维夫妇不仅艺精，而且实诚。
粗略一算，这场不流血的牙齿革命，不计交通成本，耗资约一千二三百元。晚上庆功，媳妇恩准我喝一瓶啤酒，却找不到开瓶器。媳妇笑道：“用牙齿咬啊！”我摇摇头说：“这开瓶费太贵了！”
二〇一一年四月二十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