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情人傻大姐
我的生活圈子很小,家、菜场、学校,三点一线。人脉也不广,“短亭长亭”常邀嘉宾不是我媳妇谢钱氏,就是流浪猫家族。流浪猫没文化,瓜头瓜脑,任由我笔下生花,随便搞笑,它们也毫不介意,“喵~喵~喵”,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悠哉游哉。媳妇却很霸道,见流浪猫进屋,就凶神恶煞地发飙说:“滚!滚!滚!”然后迁怒于我,说:“都怪你引猫入室!”诅咒我下辈子投胎变猫。
我在博文中如实道来,不虚美,不隐恶,媳妇却勃然大怒,斥责我故意丑化她,说:“我有这么凶神恶煞?”跟我上纲上线,问我是不是别有用心,想推翻她的领导。我笑她缺乏娱乐精神,说:“不就是开开心,好大个男女关系嘛!”媳妇却下达“限娱令”,说:“今后不准在博客中写我!”自我封杀。我说:“你整天在网上歌厅乐不思蜀,谁相信你老人家是自我封杀啊?”媳妇哼哼道:“无所谓。”我说:“女主人不出场,这短亭长亭就成了和尚庙,一点也不好耍嘛!”媳妇斥道:“你就知道好耍!”我半真半假威胁道:“那我就另请一位嘉宾,我的梦中情人,将娱乐进行到底?”媳妇皮笑肉不笑地说:“随你的便!”
随便找个情人当特邀嘉宾,这不是我的风格。影星、歌星、市花、校花都可能是你我的梦中情人,谁敢说不是?除非他有病。但我的梦中情人却不是影星、歌星,也不是市花、校花,而是个傻大姐,比我媳妇还傻。很多年前,媳妇去外地出差,我独守蜗居,精神很压抑,心情很苦闷,周末去学校舞会晃荡,但不是去跳舞,而是作壁上观,看美女如云,感受女人气场。有位长辫子女生翩翩起舞,背影酷似我媳妇。我情不自禁多看了几眼,她貌似有心灵感应,飘然来到我面前,伸出纤纤玉手,说:“你请?”我赶紧说:“对不起,我是舞盲。”她说没关系,她来带我扫我的盲。我被拖下水,跟她勾肩搭背,阴阳颠倒,踩不到节拍,却老是踩到她的脚,她笑嘻嘻说:“你咋这么紧张啊?”我说:“我不是紧张,是想精想怪,心不在焉。”她莞尔一笑,似嗔非嗔道:“怪物!”
第N天黄昏,我心神不宁,如鬼缠身,她的倩影萦绕着我,无处不在,在风声里,在我的胸怀的叹息里。于是手握一卷书(这是当年校园文青约会女友的道具,有诗为证:“我要去约会/我向她举起这本书/作为我向蓝天发出的/爱情的信号——”),漫无目的在校园晃荡,居然在图书馆前面的桂花林边跟她迎面相遇。她认出是我,微笑着抛出一句洋文:“Long time no see!”我停下脚步,没话找话说:“嘿,看过电视剧《秦王李世民》了吗?”她说正好有个问题想请教我,说:“秦始皇与秦王李世民有什么关系?”傻得不是一般可爱,把我笑安逸了,叫她傻大姐,谁知却伤了她的自尊心,她把脸一沉,转身要走。我扬起手里的书,嬉皮笑脸地毛遂自荐道:“你想不想听我讲唐诗宋词?”她指着我鼻子斥道:“怪物!厚脸皮!你的脸皮比城墙倒拐还厚!”两眼却含情脉脉看着我,让我怦然心动,想入非非。想约她同登峨眉山看佛光,但心想尚未事成,媳妇却回来了,傻大姐也消失了,有诗为证:“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么多年,她只偶尔出现在我梦中,也有诗为证:“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却说五六年前,我从狮山迁居江安花园,住房面积越来越宽,但人生的路却越走越窄,就在天涯社区搭建“短亭长亭”。有一天突然有神秘人物来访,化名“谢不谦家的钱老师”,在亭上留言:“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我心有灵犀,这不是傻大姐吗?媳妇却很气愤,说:“这疯婆子谁啊,竟敢冒充我!”我笑道:“我的梦中情人,你的假想情敌。”媳妇以为我在宣扬儒家原教旨理想“齐人有一妻一妾”,哼哼道:“你做白日梦吧?”我笑而不答,如苏联流行歌曲所唱的:“让我们的心上人儿,自己去猜想。”
我想冲出围城,将这个青春白日梦演绎为有声有色的浪漫故事,给平淡人生增添一点波澜,就在QQ上给傻大姐留言:“我最近买了一部单反相机,想不想拍飞起来的照片?”傻大姐不傻,生怕我后院起火,说:“你家领导晓得了不叫你下课?”我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为什么要让领导晓得?”盛情邀请她来四川大学江安校区一游,在湖光山色之间飞起来。傻大姐却想跟我比翼齐飞,飞往峨眉山。我说:“先来江安校区不高山试飞一下?”
上周末,阳光明媚,秋高气爽。媳妇在网上唱歌:“我要去西藏——”媳妇去西藏神游,我正好去明远湖畔不高山下幽会。挂着相机蹑手蹑脚准备出门,媳妇却横空出世,问:“这么鬼鬼祟祟的,去干吗?”我一愣,回过神来,故作生气状说:“你在暗中监视我?”媳妇斥道:“你是不是做贼心虚?”我故作潇洒地说:“我去拍几张明远湖和不高山的风景照,寻找更新博客的感觉。”媳妇挥挥手说:“快去快回。”
我如获大赦,飞跑出江安花园,穿过川大路,向明远湖畔跑去。却见傻大姐正斜倚岸柳,守株待兔。我大步流星上前,抢先抛文说:“Long time no see!”傻大姐扑哧一笑,说:“你怎么还是那么二百五?”然后挽住我胳膊,说:“人家好想你嘛!”我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被学生认出来,小声道:“嘘!这里人多眼杂,别作亲热状,否则知我者谓我浪漫风流,不知我者谓我老不正经。”轻轻推开傻大姐,光明磊落地举起相机,说:“嘿,飞一个?”傻大姐笑着嗔道:“你假道学伪君子!”很不情愿地爬上一块石头。我还未来得及按快门,傻大姐就纵身一跳,欢喜麻雀打破蛋,没能软着陆,把脚崴了。
我顾不得装假道学伪君子,赶紧蹲下来,轻轻为傻大姐按摩,她却趁势倒在我肩上,闭着眼喃喃道:“飞啊飞,飞到峨眉山——”我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想要克制人欲,发乎情,止乎礼,但浑身剧烈反应,情不能已,快要崩溃。突然之间,想起最近网上疯传的“化学神曲”,你我的喜怒哀乐,都是化学物质的神出鬼没,好大个男女关系嘛,心理障碍一扫而光,就坦然坐在岸坡上,跟傻大姐互相依偎着看湖上飞鸟,看蓝天白云。秋天的太阳照得浑身暖洋洋的,化学反应越来越强烈,如庄子所说“吾丧我”,感觉人都要融化进秋光里了。
突然手机铃响,是傻大姐的,一条紧急通知:“今天下午继续排练。”我问:“排练什么?”傻大姐笑盈盈道:“排练舞蹈。”说下周学校教职工运动会,各学院都要出一个体育运动舞,还要评一二三等奖。我说:“脚都崴成这样了,还跳什么舞评什么奖嘛!”让她赶紧请病假,回家好好将息。傻大姐却说学院领导任命她为舞蹈总指挥,她不能辜负领导的信任。我笑道:“难道离了你这个红萝卜不成席嗦?”傻大姐傻笑道:“嘿嘿!”比年轻时还傻还颤花儿。我幽默她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傻大姐居然没听懂我是在讽刺她,连声道:“就是!就是!”这就是傻大姐比我媳妇可爱的地方。
上周某晚,傻大姐在QQ上告诉我说她们得了三等奖。我问:“一共多少个三等奖?”傻大姐答:“除了一等奖和二等奖都是三等奖。”把我笑安逸了。我说:“不就是个安慰奖吗?”傻大姐却说:“重在参与嘛!”然后问我:“能不能陪我去峨眉山了个愿?”
当年我曾与傻大姐有约,要手牵手登上峨眉山金顶看佛光,结果却未能如愿。但媳妇现在授权我的只是精神出轨,我敢老夫聊发少年狂去峨眉山重温青春旧梦吗?当然不敢,除非傻大姐能请科学家证明,婚外情不过是一次化学反应。
附记
媳妇审读这篇博文,愤愤然吼道:“你咋又在写我嘛!”我笑道:“请你老人家别自作多情!”媳妇斥道:“你麻我没看过《红楼梦》?那傻大姐是个无知无识的痴丫头二百五,能是你的梦中情人?”我辩解道:“此傻大姐非彼傻大姐,这位傻大姐明明是我的嘛!”媳妇说:“你移花接木,东拉西扯,故弄玄虚,瓜娃子才看不出来!”一口咬定傻大姐就是影射她。我苦笑道:“你要这样对号入座,今后我这博客还怎么写啊?”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