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不高兴
媳妇快退休了,却不知老之已至,寒假中整天泡在网上装年轻,跟东南西北的网友赛歌,连吃饭心都是慌的,生活全乱了套,网友善意提醒她说:“姐夫会不高兴吧?”媳妇居然操起京腔,用鼻子哼哼说:“只要咱高兴,姐夫就高兴。”冒充大姐大,还强迫我表态说:“是不是这样啊?”我故意讽刺她说:“这姐夫是谁啊?”媳妇笑嘻嘻说:“你啊!”我跟媳妇的网友八竿子打不着,却“被姐夫”、“被高兴”,正色道:“姐夫不高兴!”
却说三十年前今月,媳妇跟我相识,然后相恋,对我知根知底,把我麻干吃尽了。所以,姐夫是真不高兴,还是假不高兴,她根本无所谓,一如既往在网上发飙至半夜还意犹未尽。我无可如何,只能认命,夫妻之道,一以贯之:只要大姐大高兴,姐夫也高兴。就收拾精神,独善其身,随手抓起一本古今中外书,沙发上一躺,不洗脸、不洗脚,不用安眠药就酣然入梦。
寒假行将结束,开学前一天,我依旧独善其身,媳妇却找上门,命我赶快洗澡换衣服,说:“明天干干净净去上课!”我严词拒绝,说:“姐夫不高兴!”媳妇笑着数落我说:“不洗脸、不洗脚,稀脏邋遢,丢人现眼!”我回敬道:“姐夫不高兴!”媳妇收起笑容,跟我上纲上线说:“你都半个月没洗澡了,浑身臭烘烘的,破坏校园环境卫生!”我还是不为所动,说:“姐夫不高兴!”我不是不爱惜自己的羽毛,而是故意气她,以制造二人世界的生动活泼气氛。媳妇却懂不起,出言不逊,说:“丢你妈的脸!”赌气上楼。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事情闹大了,赶紧放下身段,去洗澡更衣。然后推开歌厅也就是主卧的大门,摸着湿漉漉的头发,笑嘻嘻向媳妇汇报改过自新的成绩,说:“嘿,看,我焕然一新了哈!”媳妇却戴着耳机,聚精会神,在网上发飙:“我爱你,塞北的雪——”我不断“嘿嘿”,媳妇都没反应,纯属浪费表情,自讨没趣,怏怏回到书房,斜倚沙发枕头,继续读朱谦之先生的《中国哲学对欧洲的影响》,在媳妇咿咿呀呀的夜半歌声中沉沉入睡。
却说最近几天,气温陡降,感觉比冬天还冷。有词为证:“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我被媳妇将息惯了,衣来伸手,不知道被盖放在哪里,向媳妇诉苦说:“昨天半夜好冷,都被冷醒了。”媳妇斥道:“该背时!”加了一床被盖,我还是感觉冷。媳妇建议说:“把暖空调打开?”我笑道:“我想过低碳生活。”媳妇斥道:“你有病!”又加了一床毛毯,比冬天还盖得厚实。我却在温暖的梦中被“三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一阵拳打脚踢,终于推翻了“三座大山”,却突然被冷醒了。在黑暗中摸索,原来是把被盖和毛毯蹬下床了,赶紧起来将“三座大山”重新压在身上,倍感温暖,不由慨叹道:“辛苦革命几十年,一下退到解放前。”
今天早上,迷迷糊糊中听见媳妇惊抓抓叫道:“不谦,快起来!”我裹紧被子咕噜道:“姐夫不高兴!”媳妇威胁道:“快迟到了!”我这才猛然想起我不是姐夫,我是四川大学“之乎者也”教授,今天上午在望江校区有硕士生的课,赶快翻身起床,洗漱,吃早餐,分秒必争,好像打仗似的。
媳妇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快退休了却老当益壮,飞车送我到望江校区研究生院楼前,一看时间,距离上课还有整整五十分钟!姐夫真的不高兴了,说:“我被你抛掷在这里,前不见猫咪,后不见学生,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干吗?”媳妇嫣然一笑,说:“我今天也要上课嘛,而且是第一节课,不能迟到。”说她要善始善终,站好革命工作最后一班岗,道声拜拜,绝尘而去。
二〇一二年二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