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为悦己者容

我海拔不高其貌不扬，所以我与媳妇结婚后，不少朋友半真半假开玩笑说：“鲜花插在牛粪上！”我一笑置之，说：“矮是矮，放光彩；瘦是瘦，有肌肉！”媳妇却不能正确面对，想尽一切办法对我进行外包装，高跟皮鞋、西装领带、花花衣服等，无所不用其极，以弥补我的先天不足。结果弄巧成拙，变成个二百五，常常被教研室同人当成开心果，笑我不爱风雅爱骚雅，还要我自己在网上曝个光。媳妇却不以为然，嗤之以鼻，说：“他们什么眼水啊？”我苦笑道：“我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谁喜欢嘛！”媳妇说：“我喜欢！男人的衣着穿戴，不让老婆喜欢，让谁喜欢？”我说：“太假了嘛，假模假样，不是我英雄本色。”媳妇讽刺我说：“你还好意思英雄本色？”然后语不惊人死不休，引用教研室主任刘大侠对我的人身攻击说：“谢不谦，臭狗屎！”说她要把我变成化肥，鲜花插在化肥上总比插在臭狗屎上赏心悦目。

年过半百后，我的先天优势才逐渐显现出来：一头乱鸡窝式的头发，虽然奔六，却没一根白发。媳妇貌似发现了新大陆，就在我的头发上大做文章，亲自押送我到文星镇几家美发美容店试剪后，综合比较，最后选中蒂梵尼美业，钦定一位姓鄢的年轻理发师为我的“御前行走”。小鄢每次为我理发时，媳妇都在旁边指手画脚，这里留长点，那里剪短点，搞得小鄢畏首畏尾缩手缩脚，不能尽情发挥自己的技艺。我斥媳妇道：“又不是剪你的头发，你操什么心啊？”媳妇却跟我毛起，说：“你的头发是剪给我看的！我不操心谁操心？”我生怕在公众场合激化夫妻矛盾，不利于和谐社会的建设，就说：“好好好，男为悦己者容，你说怎么剪就怎么剪。”小鄢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掌握了媳妇的审美观，驾轻就熟，快刀剪乱麻，剪出的发型比媳妇想象的还要有品位。

却说昨天，我一个暑假没理发，头发疯长，已完全“资产阶级自由化”，去后花园绿色蔬菜基地摘苦瓜和丝瓜时，在地里网了一头蜘蛛网，媳妇斥道：“你比周克华还原生态！”最近被重庆警方围剿击毙的持枪抢劫犯周克华，据说野外生存能力极强，不住旅店，天天睡在山中的树洞里。虽然法网长期网不住他，却一定难逃蜘蛛网吧？但警方公布的周克华被击毙的照片上周克华却衣冠整齐，还没有我原生态。我吼媳妇道：“你这样丑化我，是不是想让警方把我当周克华？”媳妇自觉失言，赶紧笑着说：“下周就要开学了，你这头乱鸡窝怎么面对选你课的学生？”当即押送我去蒂梵尼美业，“御前行走”小鄢却休假去了。

媳妇拿起服务台上的美发专家名单，点兵点将，点到一位小王。小王却无从下手，操着四川普通话问：“先生，你这个乱蓬蓬的头发修理成啥子发型？”我指着媳妇说：“听这位老大娘指示吧！”媳妇却说她要去打酱油，开恩放权，还政于民，我的头发我作主。我就对小王说：“我是个老师，学生最喜欢老师剪什么样的发型你就怎么剪吧！”小王说他上学的时候最喜欢的老师的发型特点是精神、整洁、干练，试探着问我说：“老师，你是教初中还是教高中？”我说教大学，就是附近川大江安校区的老师。小王赶紧改口叫我“教授”，问我是不是在精神、整洁、干练外，还要显得有智慧。我不知道智慧发型是什么样子，就说：“你随便剪吧，只要不剪成‘红太阳光辉照全球’就行。”小王不懂我的“文革”幽默，很茫然，我笑着补充道：“不剪成光头就行，免得学生把我当花和尚或罪犯。”小王笑说：“教授这么说我就充满信心了。”然后一边跟我聊天，一边咔嚓咔嚓。

小王来自宜宾农村，没上完高二就退学了，说他一看数学、语文、英语书头都大，一看美发书就找到感觉迷进去了。我问：“那你是自学成才还是偷师学艺？”小王说都不是，在宜宾老家拜过师傅，师傅要他先做人然后才教他手艺。我说：“你的师傅不简单，是个高人。”问小王：“今年多大年纪？结婚没有？”小王说他二十五岁，还没有找女朋友，他要先立业后成家，让喜欢他的女朋友有吃有穿有房子住。我赞道：“你比很多大学生都有志气哩！”小王受宠若惊，说：“教授逗我耍吧？”我说：“我不是逗你耍，我说的是真心话。”问他月收入多少，他说少则两千，多则四千。我说：“你比很多文也文不得武也武不得的大学毕业生强多了嘛！”小王说他很喜欢美发这个职业，还有一个理想。我笑道：“今后为国家领导人理发？”小王说不是，是想成为明星指定的发型师。我鼓励他说：“你既然这么热爱美发，又心灵手巧，一定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小王却很低调，说他现在只是想想而已。我笑道：“那你不妨先在我这个不是明星的大学教书匠头上找一点感觉？”小王就大刀阔斧，然后精雕细刻，一丝不苟，在我头上试着绘制他的理想蓝图。

却说媳妇打酱油回来，惊抓抓叫道：“你这理的啥子瓜娃子头啊？”小王很尴尬，垂手而立。我笑道：“别理她，这个发型只要学生喜欢就行，我是为给学生一个好印象才来理这个发的。”小王忐忑地问：“他们会喜欢吗？”我说我也不知道，摸出手机，对着镜子立此存照，说：“回去挂在博客上，征求他们的意见后再反馈给你？”小王却说：“教授，这样对着镜子照有反光，效果肯定不好，我给你重新照一张？”我把手机给他，照下这一张非国家领导人非明星的喵主席谢不谦的新学期新面貌：

我现在胸怀开阔，已超越夫妻二人世界。男为悦己者容，悦己者，不仅仅是把我稀奇麻了的媳妇，也包括喜欢我的学生们，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我这个发型。

二〇一二年八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