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的艺术与权术

绿松石铜牌饰
人类新石器时代的玉,更多用于生产劳作,至夏王朝,玉石开始显现出不可小觑的人文功能。春秋战国时期的《左传》记载,“禹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显然,在大禹时期,玉就成为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夏玉,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指夏王朝的玉器,简称夏玉。
整个屋子里昏暗,黑影幢幢,让人迈不开大步,唯有一米见宽的玻璃展柜里灯光如昼,似乎在提醒,那里是宝藏,得小心翼翼。洛阳博物馆珍宝馆里,集中展示了二里头遗址出土的珍品。夏王朝时期的青铜器璀璨无比,不过在这些青铜器之外,更有令人叫绝的玉器。
中国从古至今都对玉石有着神秘的崇拜感,其温润与通透的外形被赋予了文化含义,加之开采工艺复杂,档次不一,对玉的追求和占有,几乎成为一种血脉相连的信仰。
新石器时代,玉更多被人类用于生产劳作,但也有了不少玉制礼器;至夏王朝,玉石开始显现出不可小觑的人文功能。春秋战国时期的《左传》记载:“禹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显然,在大禹时期,玉就成为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夏王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世袭制、等级制王朝,它的出现标志着中国若干万年的原始社会基本结束。在历史教科书中,和夏王朝相伴的是“大禹治水”的故事,以及最后一个夏王——夏桀暴虐无度,残忍至极,被汤所灭的负面评价。

七孔玉刀
课本中的夏王朝太简单,也太过脸谱化了。夏朝诞生于约公元前2070年,至约公元前1600年灭亡,总共传了十七个王,延续近五百年。在人类文明史上,它也有难以企及的高峰,比如七孔玉刀。
这是一个尚玉的时代。
七孔玉刀非常小巧,通体磨光,长65厘米,宽9.5厘米,最厚处0.4厘米
,刀片放在掌心,合上拳头,正好握住而不易被人发现。七孔玉刀呈肩窄刃宽的宽长梯形,两侧有对称的凸齿共六个;刀背有七个孔,等距且排成一条直线的七个圆孔,玉刀两面纹饰相似,皆以交叉的直线阴纹组成网状和几何图形。这是1975年出土于偃师二里头遗址的礼器,也是迄今为止偃师二里头遗址出土的最大的玉器。
至于玉刀的成色,通体皆绿,局部有黄色沁,但绿色由墨绿到浅绿渐变,颜色已不太均匀。在一个小小的展柜里,一个小小的射灯照着,玉刀安静地躺着,就像在墓主人身上一样,安静并具备护佑功能。
对于玉刀上的局部黄色沁,说法不一,也可能是玉质材料本身所致,但这种可能性很小。这些玉在选料之初,想必是精挑细选过。毕竟是呈给君王的物品,来不得半点将就。沁的成因也许是血液或是什么其他液体长期渗透,但至今没有定论,众说纷纭。
如此温润的玉,作为武器,则显得凛冽,如此小巧易携带的武器,大概可以直接致命,比如割腕、割脉,也可能用于刑罚——在夏朝的“五刑”中就有割鼻、断足、阉割这些损伤肢体的肉刑。
当然,七孔玉刀,最独特的除了它的薄刃工艺,就是何以为七孔。
在现有的文物定义中,玉器有孔是一种身份象征,就类似军衔,一颗星、两颗星代表不同的阶层。一般玉刀为三孔或五孔,以显示主人地位显赫,这七孔则更是尊上加尊,至于具体是什么身份,目前还未可知,但只手遮天也可想象。而在如此小巧的“薄玉刀片”上开凿七个小孔,对手工艺者来说,所需的匠心和手艺更是超乎想象。
玉可润人,也可杀人,尊者也可以是夺命者,这种复杂矛盾的组合体,在夏朝礼器中得到了明确的体现。当然,玉也可以看作人性的一种物化和外显。玉随人走,和猫狗等宠物随人一样,充满了主人的特性。
无独有偶,在另一件珍品——嵌绿松石铜牌饰中也看到某种相似性。
这是历史上最早的“金镶玉”,这金,不是黄金,而是指金属。
洛阳博物馆展出的这块“金镶玉”(镶嵌绿松石兽面纹铜牌饰,由二里头夏都遗址博物馆收藏)高16.5厘米,宽11厘米,四角磨圆,为盾牌形,上部略宽,下部内收,面微突起。
它是先铸好牌形框架,再将数百块细小的绿松石碎片粘贴在青铜牌上,粘嵌成突目兽面。
此兽面整体分为上下两区。上区略宽,最上部如一擎柱,两侧各有一鸟形物相对守护,其下饰勾连纹,直斥边框,刚劲、张扬,充溢着穿透挣脱的力量;下区饰钩形眉、橄榄形眼,球形眼珠灼灼逼视。
整个图案高度抽象,造型具有视觉压迫感和威慑力,幽绿的光泽蕴含着神秘、深远的气象。其实,这就是早期的饕餮纹,蕴含某种巫术或神力,上可通天,下可达人,面目凶恶但天赋神权。
在夏朝,世界被分成天、地、神、人等不同的层次,这些层次间的沟通,需借助身具异禀的巫觋,这种图案既表示对祭礼的重视,又是沟通天、地、神、人等的重要载体。同时,玉的一些属性被抽象、放大,被赋予强烈丰富的人文内涵,使玉具有通灵性。这种灵性与神性的融合,便出现了这种礼器。
这件嵌绿松石铜牌饰出土时,佩戴于死者胸前。或许象征着死后可以给予亡灵如生前一般的权贵,也可荫翳子孙福泽连绵。
这枚“金镶玉”是目前发现年代最早也是最精美的镶嵌铜器,夏王朝对镶嵌铜器的审美追求和审美贡献,也为日后封建王朝在玉器与青铜的联姻想象上开了先河。
在奴隶社会时期的夏朝,铁器尚未发明,雕刻玉器尤其艰难。在考古中发现,当时的人们是利用高硬度的金刚砂、石英砂等“解玉砂”,借助水力研磨成玉石,再用木竹器、骨石器等简陋工具琢磨碾制的。
三千多年后的今天,绿松石的粘贴工艺依然完整,无一松动脱落,即使以今天的工艺技术标准来衡量,也堪称高超绝伦。
如此“金镶玉”的青铜牌饰,包括二里头遗址出土的三件在内,共发现十余件。它们分散在世界各地,其中美国收藏得最多,在哈佛大学赛克勒博物馆等处共有六件,日本京都某博物馆有一件,英国伦敦某古董行有一件。
“画图岁久或湮灭,重器千秋难败毁”,尚玉之国,不乏对玉器的赞美和膜拜,这大概也是以物推人的一种寄托和情怀。
如果说七孔玉刀代表人类自身的阶级定位,高低贵贱,三教九流,划一道圈,这圈里圈外,难掩各种刀光剑影、血肉相残,那么镶嵌绿松石铜牌饰则显示了人上人和神之间的沟通、私语。控制,还要不断地控制,是人类的欲望,也因这欲望,才会有这样的礼器。
在司马迁《史记》的《夏本纪》中,夏王朝的政治斗争里明枪暗箭从未停止过。从最开始夏朝建立,就难服人心。所以夏帝启,也就是大禹的儿子,一建国就大开杀戒,讨伐有扈氏,“大战于甘”。夏启死后,其儿子太康继位,依然难得民心,太康的五弟和其母,在太康游猎失国后作《五子之歌》追怀先祖功业。直到夏朝末期,“孔甲崩,子帝皋立。帝皋崩,子帝发立。帝发崩,子帝履癸立,是为桀。帝桀之时,自孔甲以来而诸侯多畔夏,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乃召汤而囚之夏台,已而释之。汤修德,诸侯皆归汤,汤遂率兵以伐夏桀”。成王败寇,这一动荡不安的王朝终于画上句号。
眼前,这两尊镇馆之宝级别的玉制礼器,耗时耗工,后人已经无法去度量背后的血泪、血腥。在这些陈设中,奴隶社会所拥有的精湛艺术与权术,或可触摸。时光总是会湮没那些无足轻重的人,让它们成为泥沙、基石,来成就文明史中一段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