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知》之前
很小的时候,我就思考一个问题:宇宙到底有没有边界?
如果有,那么,边界之外是什么?
如果没有,那么,它如何能够穷尽到每个无休止的远方?
这个问题,宛如一根巨刺,一直横亘在我自由散漫的人生中,只要一想起来,就很焦虑。
所以,多年以后,当我接到初岸的委托,给纪伯伦这部不朽的《先知》画绘本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宇宙有边界……哦,不,先知之前,有先知吗?
先知也有很多种。有全知型的,就是创世造物的那种高等生灵;有半知型的,就是很早跟随了全知,干着体力活,逐渐掌控和平衡世界的;还有一种,大概就是纪伯伦这类,苦修者,潜行者,传授者,报信者。
他降临在混沌之中,张开眼,就看到迷乱的众生。他不知道使命早已注定,而是要在艰辛和磨难中,一点点厘清涌进头脑的神秘启示。他会经历很多世纪,枯荣交替,沧海桑田。等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真理在全身云蒸霞蔚时,才会发现,一切依然是迷雾和虚无。
这是特别的痛苦。他知道些什么,但非常模糊;他想告知人类,但是天机不可泄露。他面临着位面规则的惩罚,又必须完成使命,所以注定要披荆斩棘,筚路蓝缕,才能勉强前行。
时间之河中,他想做一滴喷溅到最高点的浪花,警示他浪,前方有火焰,或者顽石。但往往事与愿违,浪花会碎成齑粉,掩盖他枯槁的嘶喊。他想告诫大江大河,虽然最终汇入的海洋,从远处看无比美丽,融入其中,却会失去自我,但强烈的对流蒸发,让他和其他水分子一起,永远在大气层里轮回着,上上下下,来来去去。
他发现自己的多余,发现只能在更加温暖的怀抱中,才能得到安宁。于是他在想象中做了一个吟游诗人,收留弟子,到处游历。在那广袤的沙漠和岸边,他得到了拥戴,终于有人听他的话,感悟他的暗示,突破传统的边缘,走远了一点。但更多的人,依然沉浸在梦呓里,宛如微小的宇宙包裹的更小宇宙。当然,宇宙是一层层无穷尽的,边界之外依然是边界,梦之外依然是梦,先知之前和之后,依然是无数前赴后继、庄严雄伟的先知。
那么,一切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所以,我用了比较统一的绘画语言——强烈的对比、有力的线条和明快的色块,放弃细致的灰度变化,正如放弃宇宙中更多的黑暗,专心追逐诗句中嶙峋的智慧骨架,感受那瞬间的心动,跳跃的节奏感。
是的,我们没有边界,也有无穷的边界。我们可以沦陷在重叠的梦境中,也可以在穿越壁垒时留下一点微小的痕迹。
是为记。
2020年8月24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