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董爷爷为什么怕听哨子
其实体育老师没有信心。
体育老师姓庞，庞老师不怎么看得出是老师，别的老师一看就是老师，他们手上身上脸上老是沾着粉笔末，要不然就手里拿着大三角板长尺子，或者胳肢窝里夹着一摞书或本子。如果这些都没有，脸上还架着一副眼镜，叫人看出是个老师。庞老师则不行，他手上身上没有粉笔末，也不拿三角板长尺子，胳肢窝里也不夹书或者本子，脸上更没有眼镜，就是脖子上总挂一个哨子，但吹的机会不多，喊的时候多。他一吹哨子院子外面的人就喊：“别吹！”墙外面住着董爷爷，董爷爷就是那个秃顶老头，据说心脏不行，他听不得尖厉的声音，听到就心口疼，心口一疼就要上不来气。只要庞老师吹哨子，董爷爷老伴董奶奶听见一次就警告一次。董奶奶从墙头上冒出头来说：“你把我们家老董吹出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董爷爷倒是和蔼，他冒出头来说：“庞老师呀，其实我年轻时也是爱吹哨子的。”庞老师问：“您年轻时为什么爱吹哨子呢？”董奶奶转脸说：“下去！”董爷爷说：“我当体育老师呀，还当篮球裁判！”就下去了。
庞老师记住这事。有一天他出了校门，拐个弯，再拐个弯，走到董爷爷跟前。躺椅摆在围墙根，董爷爷躺在上面晒太阳。
庞老师说：“董爷爷！”
董爷爷睁开眼。
庞老师说：“您也当体育老师呀，您也会当篮球裁判呀！”
董爷爷说：“废话！”
董爷爷直起身子，坐正，伸出手，说：“拿来！”
他把庞老师的哨子要过来，咬在嘴上。
董爷爷嘟的一声哨，他左边手掌横着朝下，右边手掌竖着往上，手指头尖和掌心一碰。
董爷爷看庞老师。
庞老师想，考我呢，这个简单！
庞老师说：“这是叫暂停！”
董爷爷点点头，想，再考一个。
董爷爷站起来，嘟的又是一声哨。他右手攥成拳头，左手窝起拇指，伸四根手指头，圆的扁的长的都往庞老师面前一杵。又把手放下，两手掐腰。再举起一只巴掌，挓挲开五根手指，把秃脑门往庞老师鼻子上一拱，两只眼睛一瞪，再把手指头往那边一指。
庞老师微微笑，心想，这个也难不住我，是 14号球员阻挡犯规，该球员已经犯规四次，这是第五次犯规，罚下，发前场球。遂说一遍。
董爷爷满意地拍拍庞老师。庞老师刚要咧嘴，就见董爷爷两眼一闭，往后就倒，歪在椅子上。庞老师吓得嗷嗷叫。
恰巧董奶奶买菜回来，见状丢了菜篮子，扑过去招呼董爷爷。
庞老师摊开两只手，在一边说：“是他自己吹的，他自己吹的……”
董奶奶扶着董爷爷，又是捋脖子，又是揉胸脯，又是捏眉心，给他喂水，还用热毛巾捂脑门。董爷爷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睁开眼，就好了。
庞老师也就不再敢吹哨子。董爷爷有时从墙头上冒出来，他叫庞老师，庞老师吓得扭头跑。董奶奶说：“喂，跑什么，叫你帮着把鸡轰回来，鸡进了钟大爷的屋啦！”
庞老师慢慢弄明白，其实董爷爷犯病不是被哨子吹的，而是被哨子催的，他一听哨子声，就想起过去时光。他在球场上当裁判，他来回奔跑，观众的目光追随着他，他嘟的一声哨响，不管多厉害的队员，不管多高的个子，不管把球耍得多顺溜，投篮多准，没个敢不听的，说罚下去就罚下去，一点不客气。可现在只能窝在椅子上，看树阴凉歪来歪去，听麻雀叽叽喳喳。董爷爷犯病是因为想起往事！
庞老师其实很理解董爷爷。他也喜欢打篮球，也是一个好篮球裁判，他的哨子也很干脆，看他吹篮球比赛是一种享受，他哨子捏在手上，球到眼到，手抬手落，一声声哨音响得脆生，把比赛捋得又顺滑又利落。他的理想是以后在学校组织一个篮球队，培养几个篮球好手，带领学校篮球队多拿几个冠军。他师范毕业分配到了红旗小学，走进校门一看，心凉了半截，他的理想根本不能实现，别说打篮球，连个哨子都不能吹！
董爷爷老是在墙头看，他主要看庞老师。这天庞老师在校园里走路，被董爷爷叫住了。
“你的哨子呢？”董爷爷在墙头上打量庞老师。
“放在抽屉里了。”庞老师说。
“为什么不挂着？”董爷爷问。
“反正用不上！”庞老师说。
“用不上就不挂了吗？”董爷爷说，“去，拿来！”
庞老师跑回去，把哨子拿来。
“挂上！”董爷爷说。
庞老师把哨子挂到脖子上。
董爷爷点点头，说：“体育老师哪有不挂哨子的？”
庞老师低头看看胸前的哨子。
“吹一个。”董爷爷说。
“什么？”庞老师问。
“还能是什么，”董爷爷说，“哨子！”
庞老师犹豫。
“没听见？”董爷爷说。
“听是听见了，”庞老师说，“可是……”
“可是什么？”董爷爷说，“叫你吹你就吹！”
庞老师捏起哨子，放到嘴边。他看看董爷爷，董爷爷也看着他。庞老师嘟地吹了一声。
“没吃饭？”董爷爷说，“有气无力！”
庞老师嘎吱一咬牙，他攥着哨子，使足了劲，嘟的一口气。
哨声响起。哨子肚子里那个小球嘀里咕噜蹦跳，很像笼子里的狼，拼命要出来。
庞老师看见董爷爷的脑袋往后一仰。
又听到董奶奶在墙那边大叫大嚷。
庞老师这几天有些心神不宁，吃饭咬筷子，走路绊脚，晚上睡觉也睡不踏实，他总揣摩校长说的那两句话。校长说，咱们的校园比咱们的乒乓球台小。又说，咱们的乒乓球台比咱们的校园大。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庞老师想，虽然咱们的校园比较小，但无论如何也比个乒乓球台大呀。那张乒乓球台再大，也不可能大过校园呀！校长又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可校长要是知道，为什么这样说呢？这事一直纠缠庞老师。这天庞老师迷糊到半夜，他的脑子里有光一闪，似窗外亮个霹雳，他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他知道校长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于是他就更没有信心了。
体育老师想，弄个篮球队那是没的说，校长交给的任务再艰巨都不在话下，一哨子解决问题，可是弄乒乓球队……乒乓球又不用吹哨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