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阵：由移民建造

我从伦敦驱车前往英格兰西南部看望父母时，会沿着A303公路穿过近乎没有树木生长的荒凉的索尔兹伯里平原。旅途大约到一半时，车流的速度减慢了，司机们转过身痴痴地注视着整齐地矗立在地平线上的巨石阵，而巨石阵和公路的距离只有150 米。自有文字记录以来，人们就为巨石阵深深地着迷。第一个记述它的人是 12 世纪的历史学家亨廷顿的亨利（Henry of Huntingdon）。他写道，“没有人能想得到这些石块是如何被巧妙地搬到如此高的地方，而它们又是为何竖立在那里的”。与他同时代的蒙茅斯的杰弗里（Geoffrey of Monmouth）认为，巨石阵是巫师梅林在巨人的帮助下建造的。自那时起，从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到虚构的重金属乐队Spinal Tap，人人都想知道是谁建造了巨石阵，又是为何建造它的。 直到过去的几十年，考古学家才开始给出部分的答案。

巨石阵始建于约 5 000 年前。圆形的土堤和沟渠就建造于该时期，组成巨石阵的地基。大约 500 年之后，石块被运送到这里，高高立起。2 到 5 吨的“蓝石”来自 225 公里外的威尔士西部的普雷塞利山。 ¹ 更大的石头是萨尔森石，重达 25 吨，是从北面大约 24 公里的地方运来的。 ² 在没有车子和马匹的年代，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壮举。我们并不知道为何新石器时代不列颠群岛上的住民要如此大费周章，但有很多线索表明巨石阵是一个具有重大社会和宗教意义的遗址：开采、切割、运输和竖立起这些石头需要数千万个工时； ³ 夏至日时，太阳从两块最高的萨尔森石中间升起；附近埋葬着大量火化后的遗骸；人们带着猪从遥远的苏格兰和威尔士西部来到这里，在石圈附近的宴席上享用。 ⁴

巨石阵是不列颠群岛上的奇观之一。在大英帝国的“万神殿”中，它与已故的女王和炸鱼薯条齐名。但究竟是谁建造了它？单从这些巨石我们就能看出建造者对天文学和建筑学都有着精深的理解。从这个工程的规模来看，建造者所处的社会组织必定足够大、足够繁荣，并且组织程度足够高，才足以承担起如此规模的工程。但直到不久前，我们才了解到进一步的细节。2019 年，科学家公布了一项研究报告，他们从 73 名史前英国人的遗骸中提取DNA并进行分析。 ⁵ 结果表明，正如温莎王朝实际上是萨克森-科堡-哥达王朝，裹面糊的炸鳕鱼是 16 世纪由犹太难民传入英国的一样，巨石阵的来历也相当复杂。

研究报告显示，巨石阵并不是由不列颠群岛上最早的岛民建造的，而是由约 6 000 年前第一批迁徙而来的农民建造的。他们几乎完全取代了自冰河世纪结束以来就一直居住在那里的以狩猎和采集为生的住民，其中的讽刺意味显而易见。在这项研究报告公布的 3 年前，英国选民投票希望脱离欧盟。英国人对东欧移民不受控制的涌入的愤怒，和对土耳其人或许很快就能免签移居英国的担忧，被视为影响公投结果的主要因素。概念艺术家杰里米·戴勒（Jeremy Deller）以一种讽刺的方式回应了这一闹剧，他用英国传统路标的颜色和字体制作了一个假路牌，上书“巨石阵：由移民建造”。

DNA分析还表明，巨石阵的漫长历史与运送和摆放它的人的命运形成了鲜明对比。据推测，英国最早的农民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是因为他们希望建造一座可供后代使用和欣赏的建筑。但很快，巨石阵就成了一个消失的民族的纪念碑。在巨石阵落成之后的一到两个世纪内，这些人和其后人就几乎从不列颠群岛上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在基因和文化上都与之截然不同的全新群体，他们构成了如今英国的主要人口。所以，就连那些声称自己是原住民的不列颠人，也与巨石阵的建造者毫无关系。

尽管巨石阵的传说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小角落里特有的，但它说明了一个普遍的现象：史前史总会被巨大的迁徙浪潮所打断，直接导致某一个独特的族群几乎完全取代了另一个。外来人口几乎总能在不知不觉间得到一种肉眼不可见但极具毁灭性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帮助，那就是传染病。他们自己对这些传染病是有一定程度的免疫力的，但原住民对它们的抵抗力却微乎其微。除了全新的病原体，新石器时代的移民还带来了新的基因、新的语言和新的想法，诸如农耕和冶金技术。就是以这样的形式，千年前发生的瘟疫对于塑造如今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