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曾一度想要把本书命名为《为机器权利辩护》( A Vindication of the Rights of Machines ),理由有二。第一,这一名称指向了“辩护的论述”(假定这个短语在这里是贴切的)的传统并追随了这一传统。该传统始于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的《为人权辩护》( A Vindication of the Rights of Men )(1790)和她两年后出版的《为女权辩护》( A Vindication of the Rights of Women ),以及托马斯·泰勒(Thomas Taylor)于1792年出版的具有故意讽刺性质却产生了重大影响的《为畜权辩护》( A Vindication of the Rights of Brutes )。本书紧随其后,探讨是否可能将权利与责任拓展至机器的问题,因而或许会构成这一论述脉络(该论述脉络处理的是曾经被排除在外的他者的权利)的下一环。
第二,我在另一本书《另类思考:哲学、传播与信息》( Thinking Otherwise:Philosophy,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 )中曾经用“机器问题”作为最后一章的标题。虽说本书在某种意义上是之前那本书的续集、拓展和细化,但最好还是避免这种名称上的重复。更麻烦的是,作为“回报”,本书的最后一章故意被命名为“另类思考”,这使得在先的那本书现在反而可以被当作这本书的续集来阅读。所以,用“为机器权利辩护”为题将会降低这种镜像游戏带来的影响。
但我最终还是决定使用现在这个书名,理由同样有二。第一,“辩护的论述”是一种特定类型的写作,类似于宣言。泰勒那本书的开场白就展示了这类写作一般具有的那种腔调和修辞:“奇哉怪也,一条无比重要、无可置疑的道德真理,古人竟然对它一无所知,而即便是在当今这样已被启蒙的时代,这条真理也没有得到全盘的理解和普遍的承认。我所说的这个真理便是: 一切事物就其内在的、真实的尊严和价值而言是平等的。 ”(Taylor 1966,9)在本书中,我并不会如此直接、大胆地宣告自明的、不容置疑的真理。因为这种做法需要接受并且将会接受批判性的质疑。所以,“为机器权利辩护”这个乍看很有用的名字本可以是对《另类思考》一书最后一章的更准确的描述,但那一章隐藏了这种修辞,其目的是站在道德哲学中的人类中心主义传统的对立面去支持对机器权利的提升。
第二,“机器问题”这个书名不仅仅指向和借用了另一个道德革新——这个道德革新被涵盖在“动物问题”这个短语之中——而且还强调了 发问 ( questioning )的角色和功能。发问是一种尤其具有哲学性的活动。根据柏拉图在《申辩篇》( Apology )中的描述,苏格拉底并不是因为提出了各种主张和宣告了各种真理而惹上麻烦的。他只是通过问问题来究查他人的知识(Plato 1990,23a)。欧陆哲学阵营的代表人物马丁·海德格尔的开创性著作《存在与时间》( Being and Time )(1927)并非始于他试图对“存在问题”给出什么确定的解答。相反,他建议我们把注意力转向问题本身并重新恢复我们对这个问题的兴趣:“Haben wir heute eine Antwort auf die Frage nach dem, was wirmit dem Wort‘seiend’eigentlich meinen?Keineswegs.Und so gilt es denn, die Frage nach dem Sinn von Sein erneut zu stellen.(我们用‘存在’这个词究竟在意味着什么,今天我们对这个问题有答案吗?根本没有。因此,现在正是重新提出存在之意义的问题的好时机。)”(Heidegger 1962,1)而在另一个哲学阵营中,G.E.摩尔(G.E.Moore),这位被汤姆·雷根(Tom Regan)称作“分析哲学的主保圣人”的人物,采取了类似的进路。摩尔特地在他影响深远的《伦理学原理》( Principia Ethica )(1903)的序言中写下了这段话:“在我看来,和所有其他哲学研究一样,充斥在伦理学历史之中的困难和分歧都主要是由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造成的:人们总是在试图回答问题,却没有首先搞清楚他们想回答的到底是什么问题。”(Moore 2005,xvii)
最终我选择以“机器问题”为书名,恰恰是因为本书致力于成为这一哲学脉络中的一环。就其本身而言,本书中所给出的分析并不试图给有关机器之道德地位的问题一个“是”或“否”的回答。它并不打算一劳永逸地证明机器是否可以是拥有权利和责任的合法道德主体。它也不试图给出或阐明道德准则、行为规范或实践上的伦理指导。相反,它想要问问题。它试图像海德格尔所说的那样去学会关注机器问题,关注它所有复杂的层面,并在此过程中实现一个相当谨慎的目标,也就是,像摩尔所说的那样,在尝试给出一个答案之前先去搞清楚我们所问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因此,如果《机器问题》要有一个题记的话,那么它将是海德格尔和摩尔(这两位哲学家天差地别)所写下的那两段开场白,它们关乎发问的角色、功能和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