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地震之后,如何重建当下?
请大家想象这样一个画面:你不知道因为什么,遭到了诸神的惩罚,每天必须把一个大石球从山脚往山上推。当你马上要推到山顶时,这球又滚到了山脚下,无奈的你只能又回到山脚,重新把球往山上推,如此周而复始,没有一刻停息。日复一日,对于你来说,这已经成为必须接受的命运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完全感受不到自由。你觉得自己完全陷入这个循环里了,根本跳不出去。你永远都不可能真正把石头推到山顶。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会不会觉得人生有意义呢?
这就是西西弗斯神话带给我们的问题,这个问题引发了很多存在主义者的思考。而我要告诉大家的是,不要以为西西弗斯神话只是一个思想实验,在现实生活中,还真有一个西西弗斯神话。
关东大地震:现实中的西西弗斯神话
1923年的秋天,日本发生了关东大地震,这次地震可谓日本现代城市化进程中发生的灾难事件。宫崎骏先生的电影《起风了》中有一段就展现了关东大地震的恐怖场面。地震发生的时候,德国大哲学家海德格尔的日本学生九鬼周造正在欧洲留学,很多欧洲的同学都在报纸上看到了日本地震的消息。大家问他,地震以后你们日本会怎么办?他说,地震以后我们当然是重建呀,这问题好奇怪。
欧洲的同学却说,不不不,你们不能重建,现在有很多地质学家做出了最新的研究,日本这个地方是不能够造城市的,100年以后还会有一次地震。你们辛辛苦苦把一个城市造出来,再来一次地震不就又塌了?
九鬼周造说,如果100年以后再次发生地震,还可以重建啊。
大家说,这不是西西弗斯吗?
九鬼周造说,对啊,这就是西西弗斯,有问题吗?
欧洲学生又问,为何不干脆选择非地震带建造城市呢?
九鬼周造说,你不懂,你要从哲学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与时间哲学相关。
圆形时间观
九鬼周造在这里说的并不完全是日本的哲学,他其实是站在整个东方佛教的立场上来解释圆圈式的时间观和西方的直线式的时间观之间的不同。
先来讲讲什么叫直线式的时间观。直线式的时间观很好理解:过去的熊是小熊,现在的熊是一头中等大小的熊,未来会变成一头大大的熊。当它是小熊的时候会想,我要慢慢长大,变成一头更大、更强壮的熊。
我们在每一个时间段都会看到一个目标,这个目标就在前方。所以我们的人生就是从现在出发,奔向未来的目标。但如果目标崩溃了,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没有了。
小说《三体》开篇就说,物理学不存在了,很多物理学家都自杀了。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人生的目标是要探索物理规律,物理规律已经崩塌了,那物理学家还活着干吗呢?
在这样西方式的直线时间观下,就很难理解日本人为什么还要重建东京。但日本人说,你们用的是线性的时间观,咱们换一种佛教式的时间观就不一样了。
佛教式的时间观是圆圈,有点西西弗斯的味道。圆圈的特点是,说不出来哪里是起点,哪里是终点,起点就是终点,在圆圈上的任何一点都是如此。所以当你在这里重建城市的时候,未来在哪里?未来就在这里。
日本哲学家西田几多郎提出了一个概念,叫“永远的今”。什么意思?当下就是永远。他还作了一首诗,大意是:啊,天上的那轮阿倍仲麻吕曾经看到的唐朝的月亮啊,你还在凝视着我。
每一个起点都是终点,唐朝的月亮其实就是今天的月亮。这件事很有趣。
有了这种新的时间观以后,你就会发现,即使日本在未来会被摧毁,但这个未来只是按照线性的时间观才成立的。 按照圆 圈的时间观,未来就是现在,所以它随时都在被摧毁,随时都在被重建。 那我就现在重建好了,只要我现在开心就好。这样的一种哲学,能够解释我们很多人不理解的一些佛教的时间观下的行为。
比如,在藏传佛教里有一种修行,很多僧侣很虔诚地用彩色的粉在寺庙的地板上铺成类似唐卡的画,非常美,要忙一个月。忙完以后,他们做了一件事情:拿扫帚以最快的速度把一个月的劳动成绩全部扫掉,一点都不怜惜。
为什么呢?他们要通过这样的行为反复告诉自己,任何的建设都意味着毁灭,任何的毁灭都意味着建设,用这种圆圈式的时间观来清洗掉一种线性的时间观。
心灵的重建
写了这么多,大家会觉得非常玄乎,这些和我们的日常生活有什么关联呢?城市的灾后重建这种宏大的话题好像离我们比较远,不是平常需要思考的问题。
其实,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常会碰到小规模的地震后的重建。比如,你辛辛苦苦做了一个方案,觉得能够被老板看中,结果老板说“不好”,直接把你的方案否定了,这是不是一种小规模地震?这不要紧,你不要因为别人否定了你,你经历了一次心理地震,就认为这件事没有必要做了。你要继续做,当这个时间的圆圈再转回来的时候,就有时来运转的机会了。
一件事,如果你觉得它有趣,你觉得它需要做,那你就做吧。
同样的道理,日本人为什么要重建东京?是因为他们对东京这座城市有感情,如果没感情可能也就迁都了。既然对这个城市有感情,那就重建。我们的人生也要面临很多心理重建的场合,你只要记住, 未来就在当下,而并不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那么你就有了重建的精神动力。这也是西西弗斯神话可以带给我们每个人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