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识小盗龙

1

第二天是个响晴的好天气。当星浩和那个哭鼻子的小男孩走出帐篷，整个世界像是刚烘烤出炉的面包，焦黄、蓬松，阳光像黏稠的荆条蜂蜜一样均匀地涂抹在上面，哪里都涂抹到了，透着一股子香甜的气息。似乎到处潜伏着恐龙身影的黑夜退去，小男孩惶恐不安的心情在大白天一扫而光，即便园子里到处是栩栩如生的仿真恐龙，小男孩也坚信不可能有活的恐龙出现，这种概率比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外星人还要小得多。星浩也觉得自己昨晚不过是做了一个梦，什么像鸵鸟的“小偷”来偷恐龙蛋，这会儿觉得简直是痴人说梦了。白垩纪公园不是动物园，这里面动物是很多，有各种各样的恐龙、古鸟，巨大的蜻蜓和微小的三尾拟蜉蝣……但都嵌在石头里，它们是标本，也是化石。

不过，星浩很快就领悟到什么话都不能说得太绝对，就像夏宁老师常挂在嘴边的：“在白垩纪公园里不要说‘不可能’这三个字，因为它盛产‘奇迹’。”

上午九点钟，研学营的孩子们吃完早饭，在夏宁老师的带领下，进入了白垩纪公园的中生代地质长廊。

“好了，孩子们，”虽然几乎一晚上没睡，夏宁老师依旧精力充沛，声音甜美清脆，“地质长廊的形态像一只游动的伊克昭龙，它呢，嘴巴长长的，牙齿是圆锥形的，长得有点像鳄鱼，但它不是鳄鱼。它的名字里有‘龙’，但它不是恐龙，而是生活在一亿两千万年前的水生爬行动物。现在我们站立的这个地方正好在‘伊克昭龙’的嘴巴边上，我们很快就要进入它的身体里了。不过呢，今天，我们就不能钻到它的尾巴里去了，它的尾巴里是还没有来得及发掘的部分。”

夏宁老师带队一边向前走，一边讲到了另一种名字里有“龙”而不是恐龙的水生爬行动物——凌源潜龙。她说潜龙生活在早白垩世辽西的淡水中，化石以发现地辽宁凌源命名，它是中国发现的第一种来自中生代湖泊沉积中的长颈水生爬行动物。

星浩和同学们沿着下行扶梯步入地质长廊底部，夏宁老师说这是世界上第一个在化石发掘现场建立的长廊。地质长廊地上部分罩着拱形钢架玻璃棚，地下部分像隧道，中间是可行走的长长木栈道，栈道两边约五米宽的地层上密集地摆放着一些透明的玻璃盒子，盒子里是原地以及附近区域挖掘出的各种恐龙和其他古生物化石。再往两边就是壁立的地层剖面了，最深处达到十四米。星浩觉得像妈妈一刀切下去的千层饼，每一层的岩石的痕迹那么整齐、清晰，只是这张“大饼”是用了一亿多年的时间才一层一层积压而成。

“这是一本大书，一本百科全书，”夏宁老师指着地层剖面说，“现在我们进入了这本书的内部，让我们看看里面藏着什么有趣的知识。”

顺着夏宁老师的手指看过去，星浩的心像被野兽的爪子一把攥紧，瞬间停止了跳动，然后又被猛地放开，“怦怦怦”跳得像打鼓。

“首先我给大家介绍的恐龙明星是——小盗龙，”夏宁老师说，“以前大家对恐龙的印象是什么样的？有没有想到恐龙其实是长有羽毛的？不仅身披羽毛，还长着翅膀，比如小盗龙就长着四个翅膀，被誉为‘四翼恐龙’——”

夏宁老师指向一块恐龙化石，旁边的铭牌上写着：

中文学名：顾氏小盗龙

拉丁学名： Microraptor gui

发现地：辽宁义县

命名者：徐星等

时代：早白垩世

为让游客有更清晰的感官体验，重要的恐龙化石旁边都立着复原的模型。星浩指着顾氏小盗龙的模型，对夏宁老师喊道：“是它，就是它，昨晚就是它——”

一个又高又壮的男生问道：“老师，它为啥叫顾氏小盗龙？”接着他发现旁边玻璃罩子里的恐龙化石叫“赵氏小盗龙”——难道一亿年前的恐龙就知道百家姓吗？

还没等夏宁老师回答，已经有孩子从旁边的信息板上搜索到答案了，原来“顾氏”是为了纪念中国著名古生物学家顾知微；“赵氏”则是指古生物学家赵喜进。

“我发现古生物学界这个传统挺好的，”夏宁老师说，“当发现了一种新的古生物化石，他们常常会用某个做出巨大贡献的古生物学家或者其他领域的名人的名字来命名，用这种方式向伟大的前辈致敬，比如一会儿我们会看到‘孔子鸟’化石。”

“老师，等我以后成了恐龙学家，挖到新的小盗龙化石就给它起名叫‘夏氏小盗龙’。”一个孩子喊道。

“我同意！”在一片哄笑声中，夏宁老师拍了拍未来的恐龙学家的肩膀，声音提高了八度，“不过我喜欢中国角龙，它的化石是在山东诸城被发掘的。我喜欢它的颈盾，类似金属质地的颈盾，太酷了！等你以后挖出中国角龙，我百分百乐意把我的姓氏贡献给它。”夏宁老师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好像已经有一个中国角龙的标本在等着命名了。

星浩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宁老师，他渴望她的目光能够落在他的身上，因为他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发现要宣布。但是夏宁老师一直没有看他，而他的声音又那么细弱，周围又那么吵，他说什么别人都听不到。

奇怪的是，别的孩子说的话都能被听到，哪怕他们的声音也不是多么响亮。比如有个孩子问夏宁老师：“为什么它叫小盗龙？”立即有一帮孩子七嘴八舌地回答他：“它肯定喜欢偷东西。”

“你看它的脚边放着一个恐龙蛋，估计是它偷来的吧？”

“没错！”这次，星浩用尽身体里的力气，大吼了一声，“昨天晚上就是它把爪子伸进我的帐篷，想偷我背包里的恐龙蛋。”

这次，他说的话确实被大家听到了，所有人都听到了，大家发出了比刚才更为热烈的笑声，连夏宁老师都表扬他了：“关星浩同学，想不到你这么幽默。”

星浩的脸涨得通红，很像是被表扬后害羞得厉害。他嗫嚅着：“老师，不是幽默，是真的——”

“哄——”笑声比刚才更响了。

2

夏宁老师带着大家，继续在热热闹闹的争论声中行进，她后面介绍的那些恐龙也很可爱。比如说克氏龙尾巴长长的，尾巴尖上长了个小锤子，这让星浩听后，恨不得自己也立刻长出一条带着尾锤的小尾巴。

夏宁老师说，很多恐龙化石最初是当地农民无意中发现的。比如，她指着一个嘴巴长得很像鹦鹉的鹦鹉嘴龙化石，这是20世纪70年代，一群农民打井的时候，打到半截，碰到了岩石，有一个农民在岩石碎片中发现了有几块样子很奇怪，颜色有点发紫又有点发红。他想起之前有专家来这里寻找恐龙化石，他想，这不会就是恐龙化石吧？于是他就把这几块石头上交政府，后来，经过专家鉴定，还真是一种新的恐龙化石。话说这位农民受了这次激励，从此以后不管刮风下雨，常常跑到野外去找恐龙化石。古生物研究专家们也喜欢给他寄一些这方面的报纸杂志，他越发地热衷于这件事，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他还真帮着专家们又发现了新的恐龙化石呢。只是他的家里人都觉得他“不务正业”——又耽误干农活，又赚不来钱。

听到这里，星浩差点又喊起来，夏宁老师说的不就是他的爷爷吗？爷爷也曾珍藏过古生物专家寄给他的上面印有恐龙的报纸和杂志。只是后来都被家里人用来干了别的，有的成了包装纸，有的贴在了床头的墙上，防备年幼的星雨在墙上胡乱涂画。

星浩很想问问夏宁老师，有没有以这些农民命名的恐龙化石？不管有没有，他咬了咬嘴唇，自己以后发现了恐龙化石，一定要用爷爷的名字命名。

夏宁老师又带着大家去看尾羽龙，它绚丽的尾巴，形状很像老人夏天手里经常拿着的圆圆的芭蕉扇，这些都很好玩。可是星浩总是有点心不在焉，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大家略过了，他必须回去弄个明白。他离开热闹的人群，一个人静悄悄地重新回去看顾氏小盗龙。

顾氏小盗龙的模型还安放在那里，尽管一副随时会起飞的样子。旁边来了一些游客，其中有一对看上去像父子。星浩的身高，正好可以把双臂搭在栈道两旁的栏杆上，而那个男孩要小他几岁，他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当这对父子挨着星浩站着的时候，因为距离太近，会给人一种父亲带着两个儿子参观的错觉。那个父亲不停地回答儿子提出的问题，这些问题在星浩听来很幼稚。小男孩在父亲的脖子上扭来扭去，他说他想看恐龙，而这是一只鸟。

“不错，古生物学家们认为鸟类就是从恐龙的一支进化而来的。”这位父亲耐心地说，“之前很多古生物学家不认可‘鸟类起源于恐龙’这个假说，他们觉得恐龙个头那么大，怎么可能变成鸟呢？中华龙鸟和尾羽龙的出现，让这个假说变得可靠起来。后来小盗龙的发现，尤其是赵氏小盗龙，才四十多厘米长，又为这个假说增加了有力的证据。”

“它像一只乌鸦。”小男孩不满地说，“它应该叫乌鸦恐龙。”

“乌鸦没有这么长的尾巴，”星浩忍不住插话，他指了指小盗龙的尾部，“多漂亮的尾巴啊，先是细长细长的，到了中间又变幻出扇形的尾羽，从扇形的尾羽里又长出两根长长的翎羽。”

这位父亲赞赏地拍了拍星浩的后背，就像在拍自己的长子一样，满含一种期许：“说得好！”

受到鼓励的星浩，脱口问出一个问题：“那怎么知道它羽毛的颜色是黑色的呢？”

“这块小盗龙化石保存得特别好，科学家从里面找到了很微小的色素结构，就是黑素体。他们用电子显微镜观察，把小盗龙的黑素体和现在鸟类的黑素体进行比较，发现小盗龙羽毛的颜色的确和乌鸦的颜色很像，是黑色的！当它在阳光下的时候呢，又会闪耀着介乎蓝色和黑色的光泽。”

“昨晚在路灯下看不出它羽毛的光泽，灯光太暗了，我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团，我以为它是一只鸵鸟。”星浩自言自语。

这位父亲听了星浩的话，丝毫不觉得惊讶，笑眯眯地问他：“昨晚你见到小盗龙了？”

“是啊，”星浩笃定地说，“就是这只小盗龙，我能认出它的小爪子。”

“他是我的爸爸，”小男孩骑着父亲的肩膀，就像骑着一匹马，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星浩，有一种被冒犯了的怒气，“爸爸，我们出去吧，我不要看了，我不要看了，你去给我买恐龙玩具吧。”他扭麻花似的在父亲的脖子上扭来扭去，父亲只好把他放下来。

“在六千六百万年前恐龙就灭绝了，关于灭绝的原因，有的科学家说是因为有一颗小行星撞击了地球，有的科学家说是因为火山喷发，不管什么原因吧，总之，恐龙是灭绝了。”这位父亲口气里满含歉意，仿佛恐龙灭绝是他造成的。

“可是，”星浩咽了一口唾沫，不甘心地说，“我亲眼所见——”

“有没有可能是谁在恶作剧呢？”这位父亲笑着自曝其短，“我小时候有一次参加夏令营，晚上就穿上爸爸给我买的毛毛虫服装，遇见我的人被吓得连声叫嚷，拔腿飞逃。”

小男孩像拔河一样，紧紧拖着父亲的手，让他赶紧往前走。他那紧张的样子，就好像自己的爸爸再不走，就变成星浩的爸爸了，而他显然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爸爸。

父亲重新把儿子扛在肩膀上，和星浩愉快地道了再见。星浩还不能立刻从这段“临时父子”关系里醒过来，他愣愣地望着走远的“父亲”的背影，有一种想永远和他们走下去的冲动。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了小盗龙的模型，他觉得它那黑黑的小眼睛，丢给他一个揶揄的眼神，它的嘴巴似乎也撇了撇，脸上浮现转瞬即逝的挖苦的笑意。星浩揉了揉眼睛，正要仔细再看一下，身后传来夏宁老师有些嘶哑的喊声：“关星浩，你怎么还在这里？”

夏宁老师忧心忡忡地嘱咐他不要掉队，不要和陌生人太过密切地交谈，不要……研学才进行一天多的时间，星浩发现，夏宁老师越来越像他们学校的老师，尤其像他的妈妈，不厌其烦地叮嘱他，舍不得放手让他经历风吹雨打。

星浩重重地叹了一口和他的年龄不相称的气，他想，今天郝园长又没出现，除了他，还有什么人可以求助呢？

3

这一天都在地质长廊里参观，下午有专门的老师现场讲解白垩纪的气候、生态、环境、火山喷发等自然状况，还浅显地讲了关于断层、褶皱、岩性这些地质学知识。后面的时间，夏宁老师一直让星浩走在自己的身旁，没给他一次走出她的视线的机会。星浩有些无精打采的，像是听了老师讲的，又像是没听。

晚上，其他孩子在宿营地叽叽呱呱地聊天，星浩却早早地进了帐篷。对这个声称自己捡到恐龙蛋和亲眼见到恐龙的男孩，尽管孩子们觉得他可能就是开个玩笑，但这玩笑多多少少也叫人觉得他爱吹牛。于是星浩的帐篷底下至少伸进来三次恐龙的爪子，起初星浩吓了一大跳，以为昨晚的小盗龙又来了，可是帐篷外人声鼎沸的，想来小盗龙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现身。等到恐龙的大爪子第三次伸进来的时候，星浩看清了，那是仿真的，在园区的商店里有售。星浩恼火地拿手扒拉了那只爪子一下，爪子立刻缩了回去，同时帐篷外传来压低的哧哧哧的笑声。

尽管同伴们这样的戏弄让星浩觉得没劲，但他也开始觉得白天那位父亲说的也许是真的——昨晚不知道是谁在恶作剧，等明天去商店里仔细看看，如果那里有小盗龙的仿真服卖，那就铁定是一场玩闹。想到这里，星浩觉得自己这一天神经绷得紧紧的真是有点可笑啊，现在松弛下来，倒觉得瞌睡虫来得分外地快，不一会儿，他就发出轻微的均匀的鼾声。

不知道是哪个讨厌鬼，又把爪子伸进来……在星浩的身边乱摸一气……星浩半梦半醒间，看见背包透出幽幽的光，仿佛里面的恐龙蛋化身为信号灯，闪烁着变幻不定的光芒，像是在无声地说着悄悄话：“嘿，我就在这里，快来找我呀！”他急忙用手边的背包带打了那爪子一下，那爪子倏地收了回去。星浩半闭着眼，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这是来之前妈妈送给他的。绿莹莹的数字显示现在是夜里十二点，星浩模模糊糊地想，谁这么可恶啊，十二点了还不睡，过来吓唬他？估计是那些半夜起来上厕所的男生……还没想完，他翻个身又沉入了梦乡。

爪子又伸进来了，这一次是试图拽走他的背包……“别没完没了，好不好？”星浩嘟哝了一句，狠狠地拽回背包带，“再闹我就告诉夏宁老师去！”

这一次爪子却不肯缩回，有一种志在必得的决心。在相互的争夺中，小爪子在星浩的手背上划了一下，一条锯齿状的划痕让星浩的手一松，就在这一瞬间，背包被拖出了帐篷。

星浩快速地奔出帐篷，一个黑影从他的帐篷前掠过，一路飞奔，他清楚地看见前面奔跑的是一只长着翅膀的小盗龙，他看到它取出了背包里的恐龙蛋……就在小盗龙放慢速度，往外取恐龙蛋的时候，星浩追了上来。他感到自己都快踩住它的尾巴上的翎羽了，小盗龙慌忙把恐龙蛋又塞回背包，它用一只前爪提着背包，转身就爬上路边一棵高大挺拔的柏树。看来和夏宁老师说的一样，小盗龙是树栖动物，它是个爬树高手，但是，星浩心里暗暗哼了一声——不会爬树的男孩能算乡村男孩吗？星浩紧紧跟在小盗龙后面，他的手终于抓住了它的尾羽，只是它的羽毛太光滑，星浩没有抓稳。这时就看小盗龙展开四翼，稳稳地滑翔，安然落地。星浩往下一看，离地面得有七八米高，他自然不敢贸然跳下去。虽然他用了最快的速度爬下树，但等他双脚着地，小盗龙早已不见踪影。想起昨天小盗龙是在地质长廊附近消失的，星浩奋力朝地质长廊跑去。

终于，小盗龙的身影又出现在前方。星浩心跳得厉害，丝毫不敢放慢脚步。前面就是地质长廊紧闭的大门，小盗龙跑近了，大门倏然打开。小盗龙回头看了看星浩，向他扬了扬手中的背包，俏皮地歪了一下脑袋。不过它低估了星浩的速度，就在地质长廊的大门缓缓关闭的一刹那，星浩也挤了进来。于是，冲向终点般的极限奔跑在木栈道上又开始了。星浩本以为闭馆了的地质长廊会是黑暗的，没想到里面却是灯火通明。小盗龙这次心无旁骛，一力向前。星浩心头一喜，他知道木栈道的尽头是一扇关闭的大门，门的那一边就是夏宁老师说的待发掘的岩石。

“看你这次还能往哪里跑！快还我背包！”星浩朝着小盗龙的背影喊道。这时，他看见小盗龙从背包里取出恐龙蛋，霎时，一团光如花朵般“啪”地盛放，它像是吸附了世间所有的色彩和能量，然后快速搅拌、压缩、扭曲，像激流的漩涡一样瞬间淹没了小盗龙，淹没了眼前那扇紧闭的大门。黑浩觉得自己的眼睛承受不住这过于绚丽和强烈的光线，眼前先是一片璀璨，接着就是一暗，就好像视网膜被一种宇宙中所没有的黑光所灼伤，星浩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周围一片沉寂，也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又忍不住好奇地睁开了眼睛，小盗龙不见了，那扇淡灰色的彩钢板门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星浩低头到处寻找打开门的机关，他听到里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呻吟的感觉。这时，他发现小盗龙的尾羽有一小截还露在门这边，想来是被门夹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偷走了他的恐龙蛋的小盗贼，星浩心里竟涌起了微微的同情，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头轻轻把小盗龙的尾羽往门缝里推，随着小盗龙叫声的升高，尾羽一点点缩了进去。终于，完全看不见了，小盗龙声息全无了。星浩趴在门缝上，试图往里看，可是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紧张地喊了一句：“恐龙蛋归你了，你出来吧。”

过了好几秒钟，星浩听见门那边小盗龙又咕噜了一声，然后就再也没有声响了。这团光就像传送带，星浩想，它把小盗龙送往哪里去了？星浩依依不舍地沿着木栈道往回走，他发现，白天参观过的很多化石都不见了，但是离彩钢板门很近的寐龙化石还静静地待在原地。夏宁老师说寐龙就是因为在睡梦中被突然而至的火山灰埋葬而死亡，所以叫它寐龙。寐龙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当初睡觉的姿势，像只鸟一样把嘴巴埋在胸前，它睡得好香啊，一亿多年了还没有睡醒。今晚不知道是哪一束灯光打在了它的身上，让酣睡中的寐龙通体散发着宛如彩虹的七彩光芒。

星浩走出地质长廊，大门无声无息地在他身后关闭，好像他从来没有踏进去一样。

夜晚恢复了静谧。在回宿营地的路上，星浩碰到了夏宁老师。她因为不放心星浩，临睡时还去他帐篷前看了一眼，听到他轻匀的酣睡声，她还心生欢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没想到自己不过打了个盹，再出来巡查时，就发现他的帐篷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夏宁老师的腿顿时软了，也顾不上喊上别人，就踉踉跄跄地朝地质长廊跑来。她想起星浩昨天晚上和今天白天说过的奇奇怪怪的话，断定他还会来地质长廊。在路过木化石林的时候，周围黑漆漆的，她一不小心被木桩绊了一跤，牛仔裤磕破了，膝盖也渗出了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你到底在寻找什么？”夏宁老师拉住星浩的手，生怕一不留神，他又逃跑了。她一门心思只想在实习期里带好这批研学营的孩子，可是这个小男孩偏偏喜欢自作主张。夏宁老师心里第一次生出自己能否胜任这份工作的犹疑。

“我的背包和恐龙蛋都被小盗龙偷走了。”星浩说。

“偷到哪里去了？”因为太过生气，夏宁老师的声音反倒出奇地平静。

“我追进了地质长廊，然后，它就进了您说的那片还未发掘的现场，不见了。”

“是吗？”夏宁老师笑起来，她的怒火也漏了气，逃光了，“地质长廊大门的密码只有郝园长和两位轮班的安保人员知道。况且，长廊里的安保室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如果有外人进入，警铃都会响的。而且，我说的那片封闭的未发掘现场，都是岩石，硬邦邦的岩石，除了古生物研究人员可以进入，没有人能随意进出。”

“嗯，”星浩点点头，“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地质长廊里的化石几乎都不见了。”

“明天我会带你见园长，”夏宁老师不再看他，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我想，你所有的问题他会给你答案，希望你能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