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白色
早期人类与如今的我们生活在同一个色彩空间里,但无法再现这个颜色空间必定令他们灰心丧气。早期人类已经可以使用白—黑色轴(亮度)这一调色工具。明和暗,几乎每一种生物都能理解这种对立。但问题是,他们在创作艺术作品时,能使用的色相比自然界里的少得多——红色、黄色、紫色,仅此而已。
或许就是这样。所有的考古学家唯一能确定的也只是“或许”而已。证据的年代都太早远了,说不定会将研究人员引入歧途。考古学家理所当然地担心出现“埋葬学”效应,即时间会使证据发生变化。考古学家猜测旧石器时代的人类能够运用的颜色 仅有 红、橙、黄、紫、黑、白这几种颜色,只是因为现在他们仅发现了这些颜色……好吧,从埋葬学的角度来说,这个猜测是很大胆的。
早在1959年,考古学家谢尔登·贾德森就已经提出了类似的问题:在法国多尔多涅省莱塞济的旧石器时代遗址中,曾经生活在这里的早期人类使用的颜色是否有可能出于埋葬学上的原因而发生了改变?当然,他提出问题时并没有使用“埋葬学”这样的术语。具体来说,贾德森想知道,在绘有少量岩画的洞穴中发现红色赭石固然在意料之中,但研究人员为什么还会同时发现“拳头大小的块状”瓷土(高岭土)?高岭土在那里出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因为再过成千上万年,用高岭土制作陶器的技术才会问世。或许它被当作了颜料,但贾德森指出,在欧洲发现的那一时期的洞穴岩画中,并没有多少白色的内容。他认为,岩画创作者将高岭土当成了增量剂,时至今日,这仍然是白色颜料的一种关键作用。
这就很有意思了。世界各地的旧石器时代洞穴岩画虽然运用了大量的黑色,却很少使用白色。有些岩画创作者采用的是现代漫画家常使用的绘画手法——留白,即在某一区域不涂任何颜色,让基底材质起到白色颜料的作用。如今的基底材质是纸张,在当时则是石灰岩,岩画创作者有时还会在石灰岩上刮蹭一番,使岩石显得更白。其原因不难想象:正如红色可能具有的象征意义一样,白色也可能代表着骨头、骷髅、死亡或空无。
问题在于,相对于红色或其他颜色,白色具有 多大 的象征意义?有着 怎样 的重要性?我们或许无法得到准确的答案,因为如果用水和常见的材料(如白色黏土或白垩)来制造白色颜料,它无法像赭石或二氧化锰那样具有附着性,即无法持久地附着在岩石上。赭石在岩石上附着得确实牢固,这也会造成统计学上的幸存者偏差。考古学家看到的红色更多,就会以为早期人类更多地 使用 红色。除了炭黑以外,有机色素都会迅速褪色,所以凡是来自植物或动物的色素都会消失不见。
旧石器时代的人类能使用的任何白色颜料都很难附着在岩石上,会从岩石上掉下来,散落四处。从非洲到印度,再到澳大利亚,研究人员从石器时代的洞穴岩画缺失白色中推断出白色颜料曾经存在过。(印度某些岩厦内的岩画除外,由于那里被一种微生物感染,似乎所有的白色颜料都变黑了。)
这一切都说明,洞穴岩画可能曾经使用了各种各样的颜色,但真实情况我们永远无法得知。用花瓣制成的精致的蓝色、用捣成糊状的草浆制成的绿色、用河泥制成的灰色……在那些石灰岩和砂岩的洞壁上,幼儿手指画中会用到的所有颜色都有可能出现过,只是出于埋葬学上的原因,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被抹去了。
然而,即使现代人对早期人类使用的颜色有所误解,我们也仍然可以断言:正是石器时代人类进化出必要的神经结构,开始传播正确的模因
时,也就是他们开始进行艺术创作时,他们才第一次变成了
我们
。使用自然界里的颜色来创造想象中的图像是石器时代人类进化的开端。利用那些颜色更准确地表现他们所见所想的内容,便是他们充分发挥这份新进化出的智能的表现。
这道艺术的闪电也照亮了科学的发展之路,这并非夸大。当时的岩画创作者对艺术细节的关注促进了化学及工程学的发展。在炭黑旁边,他们将黄色赭石加热,直到它变红,使其呈现天然红色赭石般的颜色或更鲜艳的红色。这样说来,赭石应该是最早的“合成”颜料,它应该与埃及蓝和提取自煤焦油的苯胺紫一样广为人知。找到所需材料,对它们进行超越天然状态的改良,对它们进行加工,将它们与其他材料混合,让它们黏合在一起——这就是 技术 ,是艺术、科学、哲学和文化的结合。自从人类出现在地球上以来,技术就一直是人类的一部分。当颜色与科学联系在一起时,它便变成了一种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