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送梓州李使君》

送别诗固然是要以情动人,但被送者的去向也非常重要。试想,如果孟浩然不去广陵,李白怎能写出“烟花三月下扬州”?若是元二不去安西,王维又怎么会说“西出阳关无故人”?朋友去的地方越荒凉,诗人的心情就越沉重;相反,若是朋友去的地方令人神往,诗人也就不见得一味“萋萋满别情”,而是可以随着朋友的脚步畅想一番了。
送梓州李使君
山中一夜雨,树杪 ③ 百重泉。
文翁翻教授,不敢倚 ⑥ 先贤。
我是谁?
我是王维,字摩诘,号摩诘居士。因官至尚书右丞,所以世人又称我“王右丞”。我喜欢写诗、画画,尤其擅长写山水田园诗,是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有“诗佛”之称。我的诗画被苏轼评价为:“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但人的一生真的如诗画那样美好吗?
注释
① 壑:山谷。
② 杜鹃:鸟名,一名杜宇,又名子规,或布谷鸟。
③ 树杪(miǎo):树梢。
④ 巴:古国名,故都在今重庆市。
⑤ 讼芋田:指巴人常为农田事发生讼案。讼:讼争。芋田:种芋头的土地。蜀中产芋头,芋头当时是主粮之一。
⑥ 倚:倚仗。一作“依”。
译文
万壑千山之中,古树高耸入云,杜鹃婉转啼鸣。
山雨下了一夜,顺着树梢流下,如同百道飞泉。
汉地的女子织橦布缴纳贡赋,巴地的人因芋田常生讼争。
当年文翁翻新教化,希望你不要倚仗先贤的成就而无所作为。
这首诗好在哪儿呢?
先看首联:“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一上来就是神来之笔,妙不可言。妙在哪里?首先,立意与众不同。一般送别诗都是从眼前写起,即景生情,然后点出惜别。而这里写的可不是眼前风物,而是悬想蜀道,悬想梓州。万壑千山,层峦叠嶂,满眼高耸入云的古树,满耳响彻群山的鹃啼,真让人有应接不暇之感。这句“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有没有悲剧色彩?完全没有。他用“千山”做背景,再用“响”做音效,一下子就改变了人们对杜鹃啼血的固定印象,把一只只小鸟写得气势磅礴。“千山”有气势,大家都能理解,“响”字的气势在哪儿呢?这不是一两声啼叫,而是叫声四起,千山回响,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心情也随之开朗起来。化悲剧意象为欢腾意象,这真是诗人的大手笔!
首联是广角镜头,写全景。颔联更神奇:“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山中下了一夜的透雨,形成道道飞泉,从高峻的崖壁上凌空而下。但是如果你走在路上,视野被近处的树木遮挡了,这时候再望去,就好像一股股山泉从树梢上直落下来,这是多么神奇的场景啊!当然,也有人解释说,“树杪百重泉”是指雨水从树梢上不断流下,好像泉水一样。可不可以?当然也不错。但无论怎么理解,丝毫没有凄凉感。李使君好像不是背井离乡去做官,而是打起背包去徒步一样,一路看着苍苍古树,听着满山鹃啼,再掬起一捧山泉水洗洗脸,多惬意呀!
看颈联:“汉女输橦布,巴人讼芋田。”从风景讲到了人。所谓“橦布”,就是用橦花织的布,也就是木棉布。而“芋田”,则是种芋头的土地。梓州属于川北,多民族杂处,物产和风俗与中原相比有很大的区别。这个地方的女子,既不缫丝,也不纺麻,而是用橦花纺线织布。从秦汉时代起,橦布就是川北特产,每年都要缴纳给中央充当贡赋,这就是“汉女输橦布”。“巴人讼芋田”,是说这个地方的人既不种稻,也不种麦,而是种芋头。无论种什么,土地都是农民的命根子,买卖之间,当然会有一些官司,更何况川北巴人历来以剽悍著称。
看尾联:“文翁翻教授,不敢倚先贤。”当年文翁入蜀,翻新教化,你去了可要向他学习,加油干啊!千万不要倚仗先贤已有的成果,觉得梓州无事,就无所作为了。把李使君和文翁相提并论,这本身是很周到的恭维,却又加上一句“不敢倚先贤”,算是殷勤的劝勉。这样一联送给一个即将赴任的官员,真是委婉得体,又格调高昂。而且,这样一劝慰,前面的描写也就有了着落。原来,王维那么费心费力,是想让李使君爱上梓州的土地和人民,在那里鞠躬尽瘁、大展宏图。
这首送别诗不像一般送别诗那样只写离愁别恨,而是关心国家大事、民生疾苦,立意高远,写得明快爽朗,美不胜收。
课堂小彩蛋
盛唐时代,国家疆域达到哪里,官员任职的足迹就要到达哪里,诗人的送别诗也就追踪到哪里。朋友去的地方越荒凉,诗人的心情就越沉重。

你还可以知道更多
“千山响杜鹃”,王维为什么要写“杜鹃”这种鸟呢?
根据《蜀王本纪》记载,杜鹃是古蜀国国王杜宇的精魂所化,所以始终盘旋在巴山蜀水之间,是蜀地的象征。
杜宇的人生以悲剧告终,所以古人提到杜鹃,一般取悲剧意象,比如最擅长描写蜀地风光的李白,就写过“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