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欢呼“圣人出”
等到朱由检当皇帝的时候,魏忠贤的权势已经达到顶峰。天下人大都只知道有“九千岁”,而不知道有“万岁”。
在宫内,魏忠贤与客氏多年经营,赶走了魏朝,驱逐了与东林党人关系密切的王安,把所有的要害职位都控制在自己人手中。
他们把持了司礼监,魏忠贤自己是秉笔,心腹王体乾是掌印太监,又有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等人依附。大臣的奏疏不经过他们就没法送到皇帝手中,皇帝的旨意不经过他们也传达不出去。
他们恢复了内操。内操是明朝特有的事物,即选取身强力壮的宦官在宫内习武操练。经过训练的武阉,可以陪皇帝进行军事体育娱乐活动,但也算得上是一支武装力量。内操,始于明武宗,后来时兴时废。天启年间,在魏忠贤的建议下恢复内操,并由他的亲信刘朝主持,规模和声势都要胜于以往,人数多达万余。
他们还控制了东厂和锦衣卫。魏忠贤自己提督东厂,代掌锦衣卫事的左都督田尔耕是他的干儿子,客氏的儿子侯国兴是锦衣卫指挥使,他的侄子魏良卿又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他们利用东厂和锦衣卫遍布全国的特务网络,为其打探消息,排除异己。
《明史》上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深夜,有四个人在密室中饮酒,其中一个人喝醉了,谩骂魏忠贤,另外三个人吓得不敢出声。还没等那个人骂完,东厂的探子就破门而入,把他带走。其余三个人都被吓得魂飞魄散。
故事中的四个人都是没有留下名字的小人物,小人物尚且受到如此严密而准确的监视,更不要说那些有名有姓的官员了。那时,人人自危,争相依附。
在朝中,文有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主谋议,号称“五虎”;武有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主杀戮,号称“五彪”;还有吏部尚书周应秋、太仆寺少卿曹钦程等人,为“十狗”;又有“十孩儿”“四十孙”等名号。这些人的门下又有鹰犬爪牙不计其数。
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自觉地以畜生自居,反正,人们为了方便起见,统称他们为“阉党”。
魏忠贤如此势如中天,难道就没有人阻止反对过吗?
当然有!
天启四年(1624),左副都御史杨涟上疏弹劾魏忠贤,列举其二十四项大罪,贪污受贿、排除异己、陷害忠良、迫害嫔妃、谋害皇嗣、擅自操练武阉、图谋不轨等应有尽有。
这样一份弹劾奏疏,字字带刀、针针见血,不论是哪个皇帝看了都会愤怒,朱由校应该也不会例外。别的他可能不在意,但谋害他的老婆、孩子,他绝不会不管。
但实际上,朱由校并没有看到那份奏疏。
前面说过,魏忠贤早已把持了皇帝与大臣公文往来的通道司礼监,任何奏疏都不会直接呈现到皇帝的面前,这份也不例外。
杨涟上疏前也考虑过这一点,于是,他充分发挥了勇于战斗的特点。他把自己的奏疏弄得人尽皆知,而且在他的带动下,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以及陈良训、许誉卿,抚宁侯朱国弼,南京兵部尚书陈道亨,侍郎岳元声等七十余人,纷纷上奏弹劾魏忠贤。
动静闹得太大,首辅叶向高和礼部尚书翁正春也顺势请旨将魏忠贤遣回私宅,以平众怒。
这阵势吓得魏忠贤直冒冷汗,私下里去找内阁大臣兼东林党人韩爌,求他手下留情,居中调解。没有任何悬念,韩爌当然不会答应。
情急之下,魏忠贤只好回去找他唯一的靠山——皇帝朱由校。他跑到皇帝面前哭闹着喊冤,“情真意切”,并主动要求辞去东厂职务。
宫外已经闹得如此沸沸扬扬,朱由校自然多少也有些耳闻。不过,皇帝历来讨厌看那些朝臣拽文的奏疏,这次也是如此。为了表示关切,他找了身边人来核实情况。
这时,朱由校读书少、心思单纯的弊端就展现无遗了。
他找来核实情况的不是别人,正是魏忠贤的心腹王体乾。
王体乾不但轻描淡写地替魏忠贤敷衍了过去,还反咬这些上疏弹劾的大臣结党。
于是,朱由校温言抚慰了魏忠贤,告诉他不要怕,继续好好干。
当然,朱由校还找客氏问过:“他没骗我吧?”
客氏说:“陛下,此事万万没有!”
朱由校回过头再看,这些大臣是不是结党呢?在他看来,是!
很简单,这次带头上疏的是杨涟,就是东林党。此外,东林党是有前科的,万历年间他们就党同伐异,到了天启年间,他们也没消停。
要注意,这次弹劾的时间是天启四年,此时魏忠贤已经羽翼渐丰,那在这之前,他们干什么去了?答案是他们正集中精力肃清齐、楚、浙三党。
从朱由校的角度看,他已经给过东林党回报,而东林党却整日争来吵去,容不得他人;而他每次给魏忠贤更多的权力,魏忠贤却总是实实在在地回报他,帮他分担更多的政务。
东林党人自己不好好干活,还对其他干活的人说三道四,朱由校很愤怒,他下旨申斥了杨涟。同时,还申斥了吏部尚书赵南星,告诫他不要结党营私。
赵南星、邹元标和顾宪成三人并称东林“三君”,是东林党内的精神领袖。天启四年的时候,顾宪成已死,邹元标告老还乡,“三君”还在朝堂上的只剩赵南星。所以,申斥赵南星的矛头指向十分明确,那就是在指责所有的东林党人。
既然皇帝的态度如此鲜明,剩下的魏忠贤就大胆地包办了。
接下来,首辅叶向高和内阁大学士韩爌被逼辞职,东林党人纷纷被罢斥。东林党人走后,顾秉谦接任首辅。顾秉谦大魏忠贤十八岁,还不知廉耻地认后者为干爹。从此,内阁也落入了魏忠贤手中。
但是,已经因恐惧和愤怒抓狂的魏忠贤并没有就此罢手。他的党羽接连炮制了臭名昭著的“六君子之狱”和“七君子之狱”;为了防止遗漏,还煞费苦心地搞了个《东林点将录》,按名单挨个找东林党人清算。
上面提到的“六君子”分别是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和顾大章;“七君子”分别是黄尊素、周宗建、缪昌期、李应升、周顺昌、高攀龙和周起元。除高攀龙被捕前在家中投水自尽外,其他人都被带到诏狱折磨致死。
诏狱的酷刑分械、镣、棍、拶、夹棍等五类十八种,一套全刑下来,受刑之人呼号不断,血肉溃烂,欲求死而不能。杨涟等人入诏狱后,每五日被拷打一次,用全刑一遍,以致后来无人能跪起带枷,均平卧堂下受审。史载杨涟被折磨得“皮肉碎裂如丝”,肋骨被悉数压断,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屈服。其他的几位君子也一样,至死不屈。
历史不能记住每一个人,但很少会遗忘有勇气坚持正义的人。
东厂抓捕周顺昌的时候激起民愤,被当地百姓群起殴打。百姓中带头的五位是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后来皆被地方官杀害。他们都是百姓,但因敢于反抗阉党而被历史铭记。
再说当时志得意满的魏忠贤,肉体上消灭敌人并不能让他满意,他还要把东林党人钉在道义的耻辱柱上,在精神上羞辱他们。
东林党人一直自诩“清流”,也始终以在“梃击案”“红丸案”和“移宫案”三案中贡献的力量为骄傲。为此,阉党编制《三朝要典》颁行天下,推翻三案原有的结论,把东林党人指为“邪党”。
东林党人曾以三案为武器,攻击政敌。如今,同样的武器被以同样的方式利用,只不过攻击的方向对准了自己。
东林党人因党争而崛起,也因党争而衰落,尽管这次他们真的站在了正义的一方。
当年,如果东林党人手下留情,在朝堂上给政敌留个容身之处,魏忠贤等人恐怕累死都搞不走他们。
这道理,东林党人不懂,魏忠贤就更不懂了。一旦把反对自己的人斩尽杀绝,那么也就意味着离覆亡不远了。
天启五年(1625),戚臣李承恩不满魏忠贤跋扈,被后者当成了立威的靶子。李承恩的身世并不简单,他是明世宗宁安公主的亲儿子,是明神宗的亲表弟,论辈分朱由校还是要叫他表叔公的。可是,李承恩得罪了魏忠贤,被东厂在家中翻出了龙纹漆盒瓷器。尽管李承恩再三申辩那些都是母亲的遗物,还是被东厂以擅用御物罪判处死刑。
通常,皇亲国戚犯法都可以适当减免刑罚,这次,魏忠贤却坚持公正执法,结果连个敢替李承恩求情的人都没有。可见,皇宫内外、朝野上下,再无人敢触其锋芒。
天启六年(1626)开始,各地兴起为魏忠贤立“生祠”的潮流,魏忠贤终于到达了他人生的巅峰。
盛极而衰,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再往前走,等着魏忠贤的,便是刚刚登基的朱由检。
对魏忠贤,朱由检有两个选择:第一,甘于受其摆布,做个悠闲的傀儡天子;第二,干掉他,立威。
相信朱由检在选择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
我们大概都还记得朱由检进宫做皇帝时的胆战心惊。要对付魏忠贤及其身后的庞然大物阉党,朱由检的力量还是太弱了。他需要耐心地积蓄力量,等待机会。
多年如履薄冰的宫廷生活,朱由检就算别的什么都没学到,至少也学会了如何做一个好演员。在这方面,他的表现可以打满分。
登基之初,表面上看,朱由检上心的不过都是些新皇帝的面子工程,比如认真给哥哥天启皇帝治丧选陵,给生母刘氏追封加谥号,给发妻周氏择日册封皇后,诸如此类的家事。
对于前朝政务,朱由检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所有大臣的奏章他不过随手拿起看看再放下。政务处理上,他表现得很依赖魏忠贤和王体乾等人,对他们的封赏一切照旧。
按照“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惯例,新皇登基,御前总要来一次大换血。原来依附魏忠贤的御前管事太监李朝钦、裴有声、王秉躬等人递交辞呈,朱由检这回没有客气,全部批准。这些关键的位置上,朱由检换上了自己从信王府带来的亲随。
如此,魏忠贤在皇帝身边少了很多内应,他很不甘心。不过新天子的做法也无可挑剔,毕竟是按照惯例行事,魏忠贤没太在意,只是不想放弃安置内应的做法。于是,他送给了朱由检一份大礼。
这份大礼是四位国色天香的美女。思虑周到的魏忠贤还给她们随身配备了迷魂香,据说男人遇到此香立即会意乱情迷,无法把持自己。结果,朱由检不但压根就没动她们,还命人从这四位美女身上搜出迷魂香拿去销毁。
魏忠贤得知后,心里不免犯嘀咕:这位万岁爷有点不一样啊。
果不其然,一天,朱由检看似无意,却突然问起立枷的事。立枷是阉党迫害政敌时常用的一种酷刑,即用百逾斤的重枷卡住人的脖子,让受刑的人坐卧不得,很快站立而死。
王体乾被问得一惊,赶紧回答:“陛下,那是给那些大奸大恶才用的刑罚。”
朱由检听闻,神色忧戚,良久才说:“虽是如此,朕还是觉得太惨了。”
魏忠贤听后,吓得胆战心惊,这位皇帝有点让他琢磨不透了。私下里,他去找朱由检的亲信徐应元商量对策,后者建议他主动辞去东厂职务,借此来试探皇帝的心意。
天启七年,九月一日,魏忠贤依照徐应元的计策向朱由检递交辞呈。
惊喜似乎来得有点太突然了。
读过很多史书的朱由检一眼就识破了魏忠贤的伎俩,心想:他树大根深,哪能这么容易就自己放弃。眼前这出,不过虚晃一枪来探虚实。
瞬间,演员朱由检就上线了。
他亲自扶起跪在地上的魏忠贤,温和地告诉他:“你是哥哥留给我的重臣,不要多想。”
皇帝没有批准他的辞呈,魏忠贤稍微放下心来,但皇帝既不热情也不冷淡的温和又有些让他吃不准。于是,魏忠贤决定暂时夹起尾巴做人,低调行事。
九月三日,客氏提出辞职。作为先帝的乳母,她早该离开皇宫了。现在连先帝都已经不在了,客氏再也没有理由赖着不走。
朱由检乐见其成地同意了,客客气气地送她出宫。
客氏离开的时候很不舍。天启皇帝幼年剃下的胎发、剪下的指甲,她保留了很多年,离宫前她把那些都拿去焚化了,然后哭哭啼啼地离开了皇宫。
魏忠贤在宫内又失去了一大内援。同样,此事合情合理,魏忠贤不知道皇帝这么做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于是,只好继续试探。
九月四日,王体乾提出辞职。
这么小儿科的题目,当然难不倒朱由检。众所周知,王体乾是魏忠贤的心腹,他辞职跟魏忠贤辞职没什么本质不同,不过是同样的剧本换个人演。所以朱由检也相当配合,陪着他们又演了一遍“君臣相惜,不忍分离”,态度比魏忠贤那次还要热情一些。
这下,魏忠贤安心了:皇帝没打算动手。
九月十四日,南京通政使杨所修上疏弹劾兵部尚书崔呈秀等人违制夺情。
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因为上疏的人是阉党成员,被弹劾的人也是阉党成员。其实,杨所修上疏的主要目的是试探皇帝对阉党的态度,所以他弹劾了阉党的主要成员,但又没说什么非要罢官杀头的大罪。另外,杨所修想在新皇帝心中留下自己不是阉党的印象,一旦将来真要清算,也算为自己留了条后路。
朱由检知道还远没到收网的时候,所以他申斥了杨所修“率性轻诋”。崔呈秀作为魏忠贤的主要谋臣,申请回乡守孝的辞呈也没被批准。
后来,吏科都给事中陈尔翼又上疏驳斥杨所修,顺手把局势搅乱。他说杨所修莫不是受了“东林余孽”的蛊惑吧。
不得不说,朱由检是个有天赋的皇帝,面对大臣踢皮球、打太极的这一套,他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消停了:“大臣是什么样的人这些事先帝已经理好了,朕刚登基,这些事不清楚也不打算深究,你们不要多事了。”
大臣消停了,魏忠贤也更放心了。不过,很快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九月二十四日,国子监监生陆万龄被他的老师朱三俊弹劾,理由是前者把魏忠贤与孔圣人并列。朱由检立刻下令把陆万龄捉拿问罪。
九月二十五日,江西巡抚上疏为魏忠贤歌功颂德,并建议再给九千岁修个生祠。
有陆万龄的事在前,魏忠贤摸不准皇帝的态度,赶紧上疏说修生祠太浪费,很不对,要把钱省下来当军饷。朱由检批复说:“大家要给你修祠堂是对你的认可。既然你如此自谦,就成全你吧,没修的就不要修了。”
其实,这道批复很值得令人玩味。字面上是表扬魏忠贤,而字面之外,皇帝流露出的态度也很明显:他不喜欢魏忠贤,再像从前那样捧着魏忠贤已经不被看好了。
像魏忠贤这样的老江湖,当然也看出了皇帝的这点意思。正当他打算推翻之前自己对皇帝的判断时,又有了新的情况。
九月二十七日,朱由检赐魏忠贤的侄子宁国公魏良卿免死铁券。随后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内,皇帝对魏忠贤的党羽几乎做到了天天有赏、日日封官。
这下,魏忠贤彻底放心了。
他觉得现任皇帝虽然不如先帝那么喜欢自己,但只要自己行事低调,皇帝是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的,再不济也可保自己余生富贵。
从那时起,基于这个判断,魏忠贤几乎再没有任何防备。
十月初,朱由检亲临教场检阅内操,事后借恩赏之名将几千武阉驱逐出宫。
十月十四日,云南监察御史杨维垣上疏弹劾崔呈秀。不过,弹劾的事项有些老套,除了违制夺情,就是与内阁大臣争权夺利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朱由检批复说杨维垣轻率,说对崔呈秀“不得苛求”。
值得一提的是,杨维垣也是阉党,他这么做跟前面杨所修的目的是相同的。只是这回皇帝的态度似乎略有变化,对杨维垣的批评没那么严厉。还有,皇帝说对崔呈秀“不得苛求”就等于说对崔呈秀没抱什么希望。
反复揣度上意后,杨维垣决定再次上疏弹劾崔呈秀。
这次弹劾的罪名比上次重多了,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等,总之十恶不赦。有趣的是,这次弹劾还捎带上了吴淳夫、倪文焕等人,但同时又小心地避开了魏忠贤。
朱由检还没有出手,令其静听处分。
都到这个份上了,崔呈秀只能照例再三请辞。这次,皇帝批准了他的辞呈。
十月二十一日,崔呈秀免职,回乡守制。
从驱散武阉到放走崔呈秀,这期间,放松警惕的魏忠贤没有一点动作。因利益聚在一起的阉党,见形势转变而魏忠贤竟毫无反应,很快就四分五裂。魏忠贤不知道,到这里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筹码,一无所有已经近在咫尺了。
然而,朱由检还在等待,等那个直接弹劾魏忠贤的人出现。幸运的是,他不用等很久。
十月二十三日,工部主事陆澄原上疏弹劾魏忠贤,理由是恩宠太盛。
十月二十五日,兵部武选司主事钱元悫上疏弹劾魏忠贤,说崔呈秀之所以横行无忌,全都是因为仰仗魏忠贤的权势。
随后,刑部员外郎史躬盛也上疏表达自己的气愤,说魏忠贤“举天下之廉耻澌灭尽,举天下之元气剥削尽,举天下之官方紊乱尽,举天下之生灵鱼肉尽,举天下之物力消耗尽”。
这几份奏疏,虽然发出了之前没有过的声音,但并没把魏忠贤的罪证说到实处。
十月二十七日,朱由检看到了他期待的那份奏章。
国子监的监生钱嘉征上疏论魏忠贤十项大罪:一并帝;二蔑后;三弄兵;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藩封;六无圣;七滥爵;八掩边功;九朘民;十通关节。
朱由检看了,拍案叫绝。他已经忍耐很久了,不想再等了。
于是,顾不得监生不得议政的祖制,朱由检命人把这份奏章连同钱元悫的那份以邸报的形式公布出去。
闻讯赶来的魏忠贤,面如土色,跪地喊冤。这次,没人扶他。他的耳边响起了宦官特有的尖细刺耳的声音,他定神听了好久,才分辨出内侍读的正是那份论他大罪的奏疏。
第二天,魏忠贤递交了辞呈,朱由检毫不犹豫地批准了。
同时,朱由检收回了赐给魏家的爵位,把魏忠贤的昆弟子侄连降数级。
魏忠贤以为事情会到此结束,那是他忘记“墙倒众人推”的老话了。
皇帝都“摔杯为号”了,众臣就是再没眼力也该上前帮腔了。尽管阉党充斥朝野,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会再扣着阉党的帽子不撒手?于是,弹劾魏忠贤的奏疏纷至沓来。
除恶务尽,朱由检让大臣见识了自己雷霆万钧的一面。
十一月一日,朱由检下旨查抄魏忠贤、客氏家产,打发魏忠贤去凤阳守陵,客氏交由浣衣局收管。
谁都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竟然还会有人为魏忠贤求情,求情的正是朱由检的亲信太监徐应元。朱由检怒不可遏,先命人打了徐应元一百棍,查明他与魏忠贤的瓜葛后,赶他去了南京。后来,又发配他去凤阳做净军。
然而让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已经被查抄家产的魏忠贤,离开京城时带走的财产竟还装满了四十辆大车,护送的家丁也还有近千人。
百姓义愤填膺,皇帝出离愤怒。
十一月四日,朱由检下旨兵部星夜兼程扭解魏忠贤归案。
十一月六日,魏忠贤的车队到了直隶河间府阜城县,那里距魏忠贤的老家肃宁县只有几十里路程。当然,魏忠贤回不去了。
当晚,魏忠贤听到了皇帝派人追捕的消息。
被抓回去?手里已经没有任何筹码,翻身肯定无望。那么,等着被杀还是被剐?深夜,千思百虑后,魏忠贤给自己找到了一条出路,很简单——自缢。
第二天清晨,魏忠贤的亲信李朝钦发现魏忠贤已死,绝望之下,也自缢而亡。一片混乱中,追随魏忠贤的近千家丁护卫瓜分了金银珠宝,四下逃散。
据说,魏忠贤上吊的那天晚上,有个白姓秀才幸灾乐祸地在客栈外唱到天明,曲分五段,从一更唱到五更:
一更,愁起
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
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
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
如今寂廖荒店里,只好醉村醪。
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二更,凄凉
二更时,辗转愁,梦儿难就。
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衾绸。
如今芦为帷,土为坑,寒风入牖。
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
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
三更,飘零
夜将中,鼓咚咚,更锣三下。
梦才成,又惊觉,无限嗟呀。
想当初,势顷朝,谁人不敬?
九卿称晚辈,宰相为私衙。
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四更,无望
城楼上,敲四鼓,星移斗转。
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
如今别龙楼,辞凤阁,凄凄孤馆。
鸡声茅店里,月影草桥烟。
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五更,荒凉
闹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气。
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
更何人,效殷勤,寒温彼此。
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
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五更已到,曲终,魂断。
曲中唱尽了末路大阉的凄凉与无望。在史料中,这支曲子叫作《桂枝儿》,但它还有一个更贴切的名字,即《五更断魂曲》,五更到,曲终,魂断。
魏忠贤的死讯一路传回京城,沿途的百姓皆高声欢呼:“当今圣上,果圣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