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讲
作文就是聊天
聊天是口头表达,作文是书面表达,二者关系密切。学生不怕口头表达,就怕书面表达,从不害怕的事做起,符合学习规律。
师生聊天,是一种平等的关系。这种平等的观念用到写作上,于写作者自身,利于打开话匣子;于写作对象,利于写作者深入观察、了解其品性;于写作效果,会让所写事物更有灵性。
聊天也要讲思路,讲逻辑,讲重点。聊着聊着,许多理论上讲不明白的,慢慢地已转化为自身的能力了。从《论语》可知,孔子的许多思想就是在师生聊天中产生的。如果只是老师讲,学生不用动脑筋,得到的是学识;而在师生问答的过程中,学生就得积极主动思考,才能解决书本上没有的问题,这样得到的是学力——学习能力。前者是授之以鱼,后者是授之以渔。
教学过程
第一节:
1.老师布置作文题,围绕作文题和学生聊天。
2.聊天过程中有意引向写作重点,对听众的关注点和个性化表达的句子着重指出,并让学生记下来。
3.构思作文,用几句话记下要写的对象、与要写的对象之间的故事、自己的心情转变。
第二节:
4.完成作文。
5.修改作文。
教学内容
1.作文题
《我的第_位家庭成员》《特殊的伙伴》《嗨,明天见》《热闹的周末》《我的心爱之物》或自拟题目。
2.师生聊天内容实录之一
师:这次聊天的题目可以是《我的第_位家庭成员》《特殊的伙伴》《嗨,明天见》《热闹的周末》等,也可以自拟题目,但是话题不是人!(台下孩子傻眼了:看上去都是写人的题目呀)而是家中的物品,可以是学习用品、生活用品,也可以是玩具、装饰品。虽然物是死的,但和人接触久了,就会有人的灵性,它们也会说话,会和主人交流。
生(李奕):我讲《第五位家庭成员》。以前我不习惯戴眼镜,都要弟弟或妈妈提醒我才记得戴上。(台下的目光聚集到李奕同学的眼镜上)上次因为赖床,妈妈和弟弟已经去学校了,我出门后才发现把眼镜忘在家里了。我跑回去拿眼镜,却发现门锁了,我没带钥匙,恨不得把门撬开。(台下孩子笑了:好粗鲁)
师:注意,你说的第五位家庭成员得介绍几句,你家不是四个人吗?有你的爸爸、妈妈……
生:还有我和弟弟。眼镜就是第五位家庭成员。
师:对,如果写作文,一定得把第五位成员怎么来的讲清楚,不能让读者看了一头雾水。还有,你要把物品也当作人来看,她漂亮吗?她的皮肤是什么颜色的呢?和我们一样吗?
生:不一样,她是紫色的皮肤,两条腿是紫色的,眼睛是透明的。
师:很聪明,一下就明白我说的“皮肤”是什么意思,而且还介绍了“两条腿”和“眼睛”。看,她长得多么与众不同,我们在座的有的皮肤白,有的黄,老师是……(台下大笑,说:黑人)但是,这么漂亮的眼镜你怎么会忘记戴呢?
生:可能是因为刚买没几天,还不习惯戴眼镜吧。
师:是的,正因为是你家的新成员,你们之间还没产生形影不离的感情,你看他们(指着台下几个戴眼镜的学生)从来不会忘。(台下笑)这可是新的家庭成员啊,怎么能把她忘了呢?你设计一下,你的新家庭成员可能会有什么心理,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生:(台下以为李奕被难住了,全场安静。没想到她张口就来,老师也很吃惊)她会很委屈,她说:“我都是你新添的家庭成员了呀,怎么能把我忘掉!”
师:对呀,人家都说喜新厌旧,而你呢?(台下笑)
生:(笑了笑,接着说)“看看吧,离开我你很多事都做不了,这回知道吃亏了吧?以后别再丢三落四了,下次该长长记性了。”
3.师生聊天内容实录之二(另一次课堂记录,一并放在这里,以期学习者能举一反三)
师:我们讲到要写出真实情绪,可是人的情绪是多变的,比如许多人都有又哭又笑的时候,你只写哭,不真实;只写笑,也不真实。只能哭和笑一起写。下面我们来分享这样的经历。
师:你想分享一件什么事呢?
生(子寓):我想讲学舞蹈的事。我们舞蹈班的老师,她很凶,压我们腿的时候,舞蹈室里一个接一个地哭,一片鬼哭狼嚎。
师:暂停一下,这件事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你就要告诉我是什么舞蹈班?什么老师?她一直都这么凶吗?
生:是小舞花舞蹈班的张老师,也不是一直凶,其实她长得很漂亮,有时候会笑,但很少笑。
师:你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吗?写作的人要去猜测读者感兴趣的地方。
生:……(看着老师)
师:我感兴趣的是张老师到底有多漂亮。(学生笑)为什么要关心她有多漂亮呢?因为这么漂亮的人,居然能将人弄哭,我好奇啊!
生:她扎着马尾巴,眼睛很大,笑起来很好看,她的笑容很甜美。就是不爱笑。
师:好多老师上课不笑,我真不知为什么,教室外还笑着,一进教室脸就绷上了。不过我相反,我上课将笑脸用完了,所以平常人家都说我黑着脸。(台下小声说:本来脸就黑)你刚才讲到一个接一个地哭,这场面描绘出来很好,这也是读者感兴趣的,快满足我的好奇心。
生:压得很疼,又不敢反抗,所以就哭了,泪水源源不断。后来考核那一次,老师将第一名的留后面念……
师:我大致能猜出来了,你的名字是最后一个念的,这就是你要分享的“笑”了。
学生习作
以下是三篇学生习作,两篇电子稿,一篇纸质稿。
习作一:
热闹的周末
我的小屋子里住着许多小伙伴,一到周末,就吵得沸反盈天。首先是足球兄在床底下探着圆滚滚的脑瓜儿说:“哥儿们,你有半个多月没搭理我了吧?看我如今灰头土脸的,领我去草地上打几个滚呗!”“好的,亲爱的伙伴,我赶紧把周末作业做好,做好就去!”我说完,刚抓起手中的笔,又听见一个声音在说:“我双脚赞成!只要足球哥哥出门了,我就一定会跟上的!”我一看,说话的是双胞胎兄弟——阿迪和达斯。“当然啦!咱们一块去!”
我正要埋头写字,书桌下又传来一个声音:“刚到周末,就想往外跑?难道你不想抱抱我了吗?”啊,我当初最要好的伙伴泰迪玩具狗在哪儿说话呢?哦,在书桌下。我这一低头,结果安抚兔、蓝猫、小猪佩奇等小伙伴纷纷向我吐槽。“好的好的,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这个周末,我得好好陪陪你们!”我安慰他们说。“还有我呢!摩擦摩擦,是魔鬼的步伐!”天哪,低头看一看滑板鞋兄弟,它们正四脚朝天躺在地板上,也太可怜了吧?我不禁一阵内疚。
“行了行了,兄弟,你快把我捏出水来了,你到底跟不跟我玩?”你知道说这话的是谁吗?不提还好,一提就来气,他就是我手中的签字笔先生,天天缠着我,他还好意思来搅和?我骂道:“别烦我,小心我将你扔一边去!”“哈哈哈,哈哈哈……”谁在大笑?我寻着声音,一抬头,原来是闹钟大哥呀。“你笑什么笑?没看过我骂人吗?”“哈哈哈,有本事你骂呀,下一秒钟,你妈就来领你出门了,你还不得让签字笔先生陪你?”
闹钟大哥真是乌鸦嘴,他话音刚落,妈妈果然推门进来了,她皮笑肉不笑地说:“还发什么呆呢?快走,带上笔,上书法班去!”
习作二:
含泪的微笑
有一天我和妈妈看着相册,一张粉红色背景的相片吸引了我。看着看着,不觉红了眼圈。图中一个小女孩穿着白色的练功服,眼眶里集满了泪水,却没有流出来,她咬着牙靠在墙上,艰难地做着一个练腿的舞蹈动作。旁边一位美丽的女老师用手按着小女孩的腿,老师的嘴巴张开着,仿佛在说着什么。
那个小女孩就是我,那一幕始终留在我心里,难以忘记。
那是每周一节的舞蹈课。小舞花舞蹈班里美丽的院长——张老师,被我们称为魔鬼教练。张老师非常漂亮,一双大眼睛,扎着马尾巴,她笑起来比糖还甜,犹如仙女下凡,仙气满满。但她很少露出笑容。她很凶,生气时大喊,仿佛沉睡的狮子怒吼了。
有一次上课我们学习了练腿的动作,那动作、那场景真是天下无双,独一无二。首先老师做了一遍,让人看着都疼。接着张老师亲自压腿,压完一个接一个。老师压起来那叫一个狠,我们一个接一个哭,现场一片鬼哭狼嚎,仿佛在比赛谁哭得更大声。
轮到我了,我学着老师的动作,腿贴着墙。真疼啊,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老师的手压在我的膝盖上,用力往后推,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继续咬着牙,实在太疼了。坚持了好一会儿,张老师放下手,拍了拍我的背说:“可以停下来了。”我这才止住源源不断的泪水。
第二周便是考核,教室里出奇的静。每个同学都害怕下一个叫到的是自己,我也是。马上就到我了,和昨天一样眼泪再次流了出来。我正怪着眼泪不听话呢,老师敲敲笔:“OK,下一个。”我如释重负,比火箭还快地冲出考核室,冲向WC。当我再次风风火火冲出来的时候,考核快结束了。
下面就是激动人心的时刻——公布成绩。我的心像有只小鹿一样怦怦乱跳。老师卖关子,把第一名留到最后,从第二名往下念。越念我越紧张:“怎么还不念到我,我真的那么差吗?”张老师把最后一名念完,我激动地想:“难道真是我吗?”果不其然,张老师露出比糖还甜、比阳光还灿烂的微笑:“第一名,子寓同学。”我高兴得走路都不会了,被人傻乎乎地推上台 [傻乎乎地被人推上台],拿着30积分和奖状,想起在家练习时的疼,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领奖的时候,我脸上还挂着泪水,但这泪水是努力后的含着微笑的泪水。
我相信努力就有回报,坚持就是胜利。胜利的时刻,你才会明白自己默默努力后的泪水都是甜的。
习作三:


教学札记
过去同学们觉得作文难,是因为没什么可写,现在看来,可以写的东西太多了,房间里的玩具、足球、球鞋、闹钟都可以写得这么有意思。通过聊天,老师想让同学们明白,千万不要漠视寻常事物,可以写看到的(外观),听到的(声音),想到的(心理),感受到的(情感、情绪)。像《热闹的周末》,真正写出了热闹的场面。别以为一切物体都来说话好像不真实,其实这是另一种真实,内心世界的真实,小作者反映了“热闹”背后无边的孤寂。要学会用心善待每一种事物。宥铭同学是真心爱着他的水壶,所以他眼里才有水壶的“帽子”“肚子”,才会将“忠心耿耿”这样的词用到它身上。许多个性化的表达,都在聊天中苏醒了过来。比如平常表达高兴的心情,只会用“一蹦三尺高”,但聊天中你不会用这样的句子,而会还原生活的画面:“高兴得走路都不会了,傻乎乎地被人推上台。”长期参与聊天,或者听别人聊天,又或者自己和自己聊天,慢慢地就不再只是被动接受知识了,就有主动思考问题的能力了。
教学杂谈 作文教学中的言传身教
老师和家长常常感慨:孩子不爱动笔,就算动笔也是应付了事,他是真不爱写,也真写不好……
话说身教胜于言传,而作文教学又往往停留于言传,其效果就可想而知了。那作文教学中有何身教?如何身教?
先简单地提几个问题吧:第一,作为老师,你写过下水作文吗?你教的每届学生都读过你写的作文吗?你肯定写了不少教案、论文、计划、通知,你和学生分享过这些内容吗?第二,作为家长,你和孩子讨论或点评过某本书或某篇作文吗?你写书面材料(借条、合同、申请、请假单甚至朋友圈文案)和孩子探讨过吗?
以上问题,除了下水作文可能要求高些,其他文字估计是每个老师、家长离不开的。既然生活中我们都要写点什么,为什么不以此来有意识地牵引孩子的目光呢?哪怕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父母、老师每天都在做着和写作文差不多的事,只需这样,言传身教就至少不算缺席了。孩子的特点就是爱模仿,爱逞能,你要是真心地(假装也行)请教:“你看我这么写点赞的人会多吗?”就这样围绕一两句话展开一次讨论,说不定哪一次,孩子动笔的欲望就被激活了。当然,也许事情不按我们预期的发展,我们静待花开,但花期总是不来,不过至少我们无愧于心了,该给的阳光雨露都给了,枝叶能长开也不错。
对于老师,让每届学生都能有幸目睹你写的作文,应该不为过吧?自己都觉得难,学生怎能不难?
写作和做人是分不开的。做人要坦诚,写作也如此。因此,我不忌讳让学生了解我的故事。本书序言中提到,我将自己写的《童年那些事》分享给学生,这成了部分学生愿意读篇幅稍长的文章的开始。我也分享过《年是一份考卷》(原文附后),学生深刻地感受到,“年”真是这样一种有着百般滋味的特殊日子,原来将自己不一样的家事写出来,就是个性鲜明的作文。我还分享过《滋养生命记忆的地方》,结尾一段是这样的:
所谓安土重迁,这个“重”,正是看不见的东西;但它投影到每一代人心中,又是各异的。有时我忍不住将泮坑的美景拍下发给孩子,孩子仅作出礼节性的回应。我突然想到,在“家”的这棵树上,我们靠近树根,眼里只有泥土;孩子靠近树梢,头顶有广阔的蓝天。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讲到,他的一位美国朋友问他:为什么你们中原人去了草原,依旧锄地播种,向土里一钻,就看不到其他利用这片地的方法了?类似的问题也许孩子也想问,我只能说,我们在同一棵树上,但不妨碍各自生长。
有学生说:老师,你的想法真好,你的家一定是民主、平等的。我说是的,作文就是做人,做人要讲的民主、平等,在作文中会体现出来,并且还能闪耀出光芒。
老师分享这些真实的故事和想法,这是言传;愿意动笔写给学生看,这是身教。有言传,有身教,我们就尽到了老师该尽的责任。至于过程中的愉悦,就是我们这个职业的意外收获了。
范文:
年是一份考卷
1
大哥有句“名言”,说学生时代每次放假回来,冷不丁就发现床上或童车里多了个弟弟或妹妹。后来母亲也有句“名言”,说每逢临近过年,都要留意门外动静,冷不丁就有“生客”回来。母亲说的“生客”,是指新媳妇、新姑爷或新添的孙儿。母亲的耳力就是这么练就的——她的眼睛做了白内障手术,膝盖切除了骨刺,只有耳朵还灵得很。有一年母亲听见了动静,出门来张望。只见六弟领个陌生女人从屋旁过去了,在猪圈、厕所前停下,说:“这就是我家。”母亲笑出了眼泪。母亲说:“别吓着她,愿跟你的,住猪圈也愿意。”年是母亲给我们的一份考卷,领回怎样的“生客”,决定着我们的考分。
母亲不会玩微信,但我们回家的时间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我腊月廿六回到家,母亲像变戏法似的舀起滚烫的豆腐脑让我们御寒,然后手卷着裙摆立于一旁,被子、枕头、棉鞋在哪都要一一交代,又念叨着六弟廿八回家,大哥廿九才能回,五弟要年三十才到,七妹……话没说完,母亲又突然想起什么来,自顾离开,一会儿手托着枕巾进来,自责地说晒了好几天,居然忘了。
如今,母亲更像一个复习不充分而考试时间将至的学子。我们兄弟,都是给母亲命题的考官。于是,母亲高兴的神色中,就夹杂了些别样的意味,往往一句话起头声音是上扬的,尾音却跌落下来——她该又想起了一道难题。
与母亲相比,父亲的高兴是彻底的。他从夏天开始就在家庭群里晒紫茄子、红辣椒,一直到年底晒黄元米果、珍珠粉,以此诱惑我们回家。母亲不一样,天色一变,她会后悔昨天没洗好桌椅;一只蜘蛛在空中弹跳几个回合终于落地,她会唠叨卫生没搞好。父亲因此也不敢表现得太高兴,他会附和着唠叨几句,然后戴上草帽搞起卫生来。父亲年轻时在家庭中是很强势的,但如今强势的是母亲。父亲喜欢旅游,平日里在家待不住;我们各顾各的小家庭,为这个大家庭想得太少。父亲和我们都觉得对母亲亏欠太多。只有二姐和七妹如同母亲的左右手。母亲打心里盼着她们回家来帮忙,却从不敢催促,一则她们有婆家,二则怕误了她们的工作。见二姐、七妹终于回来了,母亲就像个背负着道德律的男人看见心仪的女子主动向自己靠近一样,不动声色地暗自庆幸起来。
2
直到过年这天,兄弟们才能全部到家。我们都想为这个家分担点什么,接待,采购,写春联,水电维修,各称其职。这一天,母亲的嗓子已经沙哑了:“上午你们要……帮我扯鸭毛哦。然后还要……剖鱼……”这些话,母亲是对她的儿媳妇们说的。
没等母亲把话说完,媳妇们就积极回应:“好的,我们会干!”“扯鸭毛去!”“走!”然后一窝蜂地飞到屋外去,将井边的池子团团围住;又突然想起许多程序来,于是找母亲要热水的,找母亲要瓢的,找母亲要围裙的,找母亲要皮手套的……一时有各种口音在向母亲发出求助信号。母亲在厨房忙着别的,为腾出空来,只好往锅里加一瓢冷水;等一会儿又加一瓢冷水……锅里的水满了,沸了,母亲要做的事却还没做,一时乱了头绪,双手绞着围裙发着呆。
一堆媳妇围着一堆鸭子,她们趁着这一年一次的大聚会,聊着一堆琐琐碎碎的事。不一会儿,水井边就制造出一堆鸭毛来。等这些鸭子都赤身裸体的时候,媳妇们又开始用不同的口音向母亲求助:这些鸭子怎么处理?鸭毛该堆在哪里?这桌上已经放不下了怎么办?
母亲的腿疾越来越明显,她倚着门框,双目失神——唯有她不知向谁求助。我突然想到,大家都是客人,唯有母亲是这个家的主人。自十六岁嫁给我父亲之后,她回娘家的次数可以掰着指头数出来。我曾见过几个舅舅在母亲跟前抹眼泪,倾诉他们家的各种困难,但母亲只是叹息一声。他们走后,母亲又叹息一声,说:“他们以为我们家风光,真是一家不知一家的苦啊。”听得出来,在母亲心里,这个和她不同姓氏的家,才是她唯一的家。
3
我们都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母亲正一天天地老去,往后过年,谁来管老老少少三十几口人的吃喝拉撒呢?先是媳妇们一边刮着毛芋,一边在探讨着,然后我们兄弟也加入了大讨论。后来大家比较赞同的一种方案是,每个兄弟管一天饭,可以在家煮,也可以请到店里去吃。我们准备将方案在家庭会议上提出来,通过后立即执行。
家庭会议是在大年初二晚上召开的。会上,父亲笑盈盈地向我们兜售一年来以他本人为主角的故事,其中必有得有失,父亲不矜夸,不文饰。原来年也是呈给父亲的一份考卷,他将平淡如水的日子装订成册,年年温习。媳妇们往往是孤立地看每一次会议的,好像坐在候车室撞上一集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电视剧一样。只有兄弟们正襟危坐,我们清楚地知道,父亲随时会由考生变成考官。果然,他剥了只花生往嘴里送,小心翼翼地咬碎,吞咽,放慢语速说:“你们的日子还长,要多想想每一步走得对不对,到我这个年纪时能不能说句有底气的话。”父亲盯着大哥:“你们现在,会不会腐化堕落?”目光移向四弟、六弟说:“会不会见利忘义?”再看看我和五弟,一时没接上下文。我们属于犯不着用这些贬义词的人。
大哥将兄弟们的计划在会上说了。母亲原本默默地坐在一旁,一边听我们聊天,一边捶着双腿;等听明白了我们要在外面吃饭,她的身板就立马挺直了,好像要迎接战斗似的。
“怎么要去外面吃饭呢?家里还那么多菜,谁吃?倒掉又可惜!”母亲的嗓子更哑了,几乎是用气息在说话。
兄弟们都劝母亲:
“以后别去管其他事,少受点累最重要。”
“不能再逞强了,婆走了以后,您就是家中的老人了。”
“您就安心在我们七兄妹家中轮流住,别再操心了。”
母亲张开嘴想反驳,终是没说出话来。她挺直的、做好了战斗准备的腰板又坍塌了下去——她的确老了,就算心里不能接受我们的主张,也再无力抗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