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图书馆里的熟悉通道
接下来，我必须去海底的最深处。
据说在海底的沙地上，一群水母正聚在一起建造一座透明的玻璃城堡，人鱼的王室成员将入住其中。
在大河入海口捡到的那块像冰一样晶莹剔透的玻璃碎片，其实就是人鱼城堡尖顶上的瓦片。
窗外下着绵绵细雨。雨声潜入图书馆，随之一起侵入的潮湿空气沾染上书本的气息，变得宁静而厚重。微弱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玻璃窗上的水珠上，反射出闪闪微光。
窗边的书桌旁，一个女孩正趴在桌子上拼命写着什么。她扎着两根小辫儿，小小的身体埋在一大堆书里。
女孩在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全神贯注地奋笔疾书，完全沉浸其中。但如果仔细观察笔尖的游移晃动，不难看出她写得十分辛苦。
笔记本上已经写好了这样一段文字：
可是，有一件事困扰着我。
我同河狼一样，无法在水中呼吸，无法进入咸咸的海水中。
我正在思考该怎么办，突然发现在被海浪冲刷得极其平坦的沙滩上，有一个被沙子埋住了半截的玻璃瓶。瓶里传出一个声音：
“要前往海底的人，请在此等候菊石之夜的来临……”
里面有人！我吓了一跳，赶快把玻璃瓶从沙子里挖出来。这是一个浅蓝色玻璃瓶，里面装着一个金色八音盒，刚才的声音就是这个八音盒发出来的。
“菊石之夜是什么时候？”我对着玻璃瓶问。
然而，八音盒的发条已经转到尽头，再也发不出声音。玻璃瓶瓶口很小，里面的八音盒拿不出来，想把手伸进去拧发条也办不到。要不然把瓶子打碎？但是那样的话，八音盒会不会也一起坏掉？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写下这些文字的女孩名叫璐子。写至此处，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一个个黑黑的铅笔字在本子上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就像被一个紧挨着一个装进盒里的寿司。
她伸了伸一直弓着的腰，忽然感觉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四下张望了一番，然而周围除了供读者阅览报纸所坐的沙发，就是一排排摆满书的书架，并没有什么人。
一定是心理作用。可能是因为刚才写得太专注，璐子的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看到自己写的字像是被硬塞进纸页中、纷纷想要逃走的样子，璐子的嘴角向下撇了撇。
“姐姐，你写完了吗？”
这时，妹妹莎拉一溜烟跑了过来，头顶的小辫儿上下晃动着。她手里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个绣着一张熊猫脸图案的包，包里塞得鼓鼓的，看样子已经选好要借的书了。
“你说得倒是容易。要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有那么多，必须一边查一边写。这可是很难的……”璐子小声说着，迅速合上笔记本，把铅笔收进文具盒里。
璐子正在构思一个非常宏大的故事。她把自己摘抄的笔记整理好，用曲别针别起来，然后把桌上堆着的书一一放回书架上。莎拉也过来帮忙。璐子把书放回书架的时候，指尖传来一阵麻酥酥的感觉。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像这样将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摆上书架呢？自己现在用来写故事的笔记本与这些书相比，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莎拉，书都放回去了吧？咱们走吧。”
璐子站起身，莎拉高兴地跳了一下，手里的包也跟着摇晃了几下。她们俩各自拿着自己的包，快速穿过书架之间的过道，向图书馆最里面没人的地方走去。
两人来到挂着“政治·经济”标牌的书架处，头碰头蹲了下来。这里再没有其他人了。莎拉从兜里掏出一个用桃红色海螺壳和银丝做成的玩具蜗牛，接下来，姐妹俩只要说出那句咒语，玩具蜗牛就会立刻活过来向前爬行。
咒语是这样的：
小雨小雨沙沙沙，下雨的书店我来啦！
果然，璐子姐妹刚一说完，玩具蜗牛那对用银丝做成的触角马上轻轻颤动了几下，然后竖了起来，像两根细细的天线一样指向前方，海螺壳下面则现出柔软的身躯。玩具蜗牛活了过来，像滑冰一样飞速向前滑行起来。
璐子和莎拉连忙跟上去，紧紧盯住蜗牛的背影。这时，更加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由一排排摆满巨型图书的高大书架组成的迷宫出现了，两人在书架迷宫错综复杂的通道中奋力奔跑，紧追着蜗牛，脚步没有丝毫慌乱。她们知道，只要别跟丢蜗牛，就一定能顺利到达目的地。
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向左，再经过一个个分岔路口，书架迷宫中终于出现了一条又长又直的大路，蜗牛滑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只见大路前方出现一扇小木门，门上歪歪扭扭地刻着这样几个字：
璐子和莎拉打开门，走了进去。
迎接两人的是雨和草的清香，还有书的气味。淅淅沥沥的雨丝从天花板落下，这里就是下雨的书店了。
下雨的书店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绿油油的小草，房间里随意立着几个曲木制成的书架。书架上不仅有书，还摆放着人偶、糖罐、矿石、木雕玩具、笔架和微型鱼缸等摆设。天花板上悬挂着月球仪、会飘动的仿云朵制品和一头薰衣草颜色的鲸鱼。
“舞舞子姐姐好，我们来了！”莎拉捡起变回玩具的蜗牛，大声打着招呼。精灵使者舞舞子是下雨的书店的助手，每次璐子姐妹来这里，都是她第一个上前迎接。
可是今天——
首先飞过来迎接她们的是舞舞子的两个精灵，书签和书脊。两人长着一模一样的鹅蛋脸，身穿不同颜色的羊皮纸做成的小丑服。蓝衣服的是书签，紫衣服的是书脊。
两个精灵面带愁容，向璐子姐妹鞠了个躬，帽尖上分成三股的帽缨也跟着晃了晃。
“出什么事了吗？舞舞子姐姐呢？”璐子凑上前问道。
书签和书脊的神色变得更加忧郁了，她们垂下眼眉，指了指书店更里面。精灵们所指的地方长着一棵茂盛的桃树，粗壮的树干上伸展出根根枝条，繁茂的绿叶都快要够到天花板了，贪婪地吸收着从那里垂落的雨滴。璐子和莎拉从包里拿出各自的雨衣披上，跟在精灵们后面来到桃树下。
舞舞子正倚着树干站在那儿，双眼紧盯着手里的一本小书，璐子姐妹都走到跟前了她也丝毫没有发觉。她穿着一件青苔色长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好像博物馆里的一尊雕像或一幅大型油画，只有飘浮在她深棕色鬈发周围的珍珠气泡微微晃动着。
“舞舞子姐姐？”
璐子姐妹从背后叫了她一声，舞舞子像是受到了惊吓，肩膀一抖，这才从书中抬起头。她转过身来，那双大眼睛宛如黄昏时分的天空，靛蓝中闪烁着金色的光泽。
“哎呀！欢迎欢迎，璐子妹妹，莎拉妹妹。真是抱歉。我这是怎么了？”说着，舞舞子小心翼翼地合上手里的书，像是要把它藏进手心里似的。不知道这是本什么书，让她看得那么入迷，都没注意到璐子姐妹的到来。
舞舞子一脸羞愧，莎拉却并不在意，凑过去想要看看她手里的书。
“这是什么书呀？”她兴冲冲地问道。
平时，舞舞子几乎把全部心思都花在了书店和顾客身上，能让她如此着迷的书，一定非常有趣。
“哎呀，我真是太不应该了。你们难得来一趟，我也没能好好迎接。”舞舞子用一只手轻轻捂着嘴，另一只手把书藏进裙子的袖兜里。
“啊呀，是你们姐妹两个啊，来得正好。”现在跟姐妹俩打招呼的，是下雨的书店的店主，渡渡鸟古本先生。他戴着一副黄色的像满月一样的圆眼镜，坐在书店深处的一张长条桌旁。
“舞舞子，这两个孩子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你不必如此见外。因为看书太过专心而对周围的变化浑然不知，是常有的事。嗯，说起来，很久以前，我们渡渡鸟也曾经醉心于读书，以至于没察觉到有捕食动物靠近，也没发现开拓者设下的拙劣陷阱。”
古本先生用短小的翅膀推了推架在巨大鸟喙上的眼镜，叹了口气，眉宇间褶出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这就是渡渡鸟灭绝的原因吗？”璐子问道。
“咳咳！”古本先生夸张地清了清嗓子，跺了跺他那双又短又粗的腿。
“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去图书制作室吧。舞舞子，你帮忙准备一下茶点。”
接着他又对璐子姐妹说：“我要让你们看看那本雨书变成什么样了。”
古本先生打开了位于长条桌后面的门，原来飞在舞舞子身旁的书签和书脊轻快地飞到古本先生旁边，身上的羊皮纸斗篷也跟着上下翻飞。
精灵们刚一离开，舞舞子立刻拿出刚才看的那本小书，视线又落回到书页上。
璐子和莎拉跟在古本先生身后向书店更深处走去，不时回头看一眼留在书店里的舞舞子。
